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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色紗帳被金鉤勾起,雪白到刺眼的白衣穿在身上,司空珏身形在寬大的衣袍里顯得很消瘦。他靜靜地站在那裡,猶如懸崖上的一棵松,蒼勁寂寥。失了血色的唇動了動,扯出滴滴血跡來。“那些,都是真的?”
他不敢相信,這一切來得如此快,這樣真切。打了他一個措手不及,讓他心裡備受煎熬。當今天子愛慕他的母親,竟對她用強才有了自己,而這二十多年的好完全是為了彌補。
彌補什麼?原來他母親是在生了他之後自殺的。那個柔弱美麗的女人覺得自己對不起死去的丈夫,為了肚子裡的他才勉強苟活著將他生下來,卻又迫不及待地赴死。他的身世,竟有著這樣的不堪。名義上的父親被親爹殺了,而他這麼多年視襄惠帝為夫,到底算什麼?他不知道,他真的不清楚該怎麼辦才好。
為什麼這樣的事會發生在他身上?他要怎麼辦?殺了襄惠帝為母親和名義上的父親報仇?可那是他親爹,對他好了那麼多年,甚至為他算計了其他兒子的父親。弒父的事,他能做麼?
襄惠帝面露痛苦之色,哽咽道:“珏兒,你恨我?”這話問出口,他馬上就覺得多餘,司空珏恨他這不是明擺著的嘛。當年的事就像是他生命里一塊抹不掉的醜陋傷疤,本來已經結痂好了,現在卻血淋淋地被人揭開。傷的不止是他,還有這個他最在意的孩子。
“恨?”司空珏一貫溫和示人的臉龐上浮現出濃濃的嘲諷,反問:“你配讓我恨?”
“不配!”襄惠帝渾濁的眼裡溢滿了淚光,苦笑著。
明郡王恨自己奪了他的妻子,甚至公然帶兵器進宮刺殺他,他不恨明郡王,穎兒值得他那麼做。可穎兒恨他,說他不僅傷害了她還殺了她的丈夫,要不是為了肚子裡的孩子她早就一條白綾懸樑了。明郡王死後,她就去了禪院連面都不願意見他,無論他怎麼悔過把天下間最好的東西碰到她面前,她都不屑一顧。
生下孩子,她見他此生最後一面。
她說,“我父親是隱士,從小我就跟他一樣淡薄名利寄情於山水之間,希望著將來能找到跟我志趣相投的夫君一起悠然南山共話桑麻。此生遇到他,是我最幸福的事。可我不乾淨了,就算他不嫌棄,我都厭惡自己。不過,我也不恨你,因為我對你從來沒有一絲感情。你這個人不入我眼,連命中的匆匆一客都不是。一粒塵埃,消弭於紅塵。這是你的孩子,抱走,我不想看見他。”
當時的她剛生產完不久,身體非常虛弱,卻倔強又無情地用言語一句句刺傷他那顆愛她的心。
“這是你的孩子,抱走,我不想看見他。”這孩子難道就不是你的麼?他當時很想反問,可沒問出口,匕首就已經插在了她的胸口。鮮紅的血染紅了穿著白衣的她,她似乎感覺不到痛,反而露出了笑容。孩子在她身邊嗷嗷大哭,她眼裡卻什麼都沒有。
原來,他在她心裡竟卑微到如此地步,連同與他生的孩子都不被她待見。他哭了又笑了,哭她無情笑自己痴情。那個鮮血瀰漫,充斥著嬰兒哭聲的下午是他一生的夢魘。午夜夢回,他淚灑枕巾,所有的痛和哭通通一人承擔。
很多年後,他好似有些明白,穎兒留下這個孩子不是她心善,而是她想讓自己一輩子活在愧疚和無邊的痛苦裡。
果然,一切如她所料。縱然他曾編織了一個美麗的謊言,可終究是被戳穿了,自己的親生兒子被推到了對面,父子再也不能和好如初了。
穎兒,你好殘忍,你說朕對你殘忍,你對朕何嘗不是!
腦海里,那些久遠的記憶飄搖著,若殘敗的落花跌倒了水面上,只余飄零和孤單的落寞。
孤家寡人,他現在真的是孤家寡人了!
“我不恨你,只是再也不想見到你。”腦子裡的回憶還在繼續,司空珏冷酷的聲音隨著裊裊香菸升騰而落下。那張原本總是溫潤的臉龐再也沒有了丁點笑意,冷得宛如蒼龍雪原的寒風,拜月山上不會融化的雪。
真狠啊,都是不恨你,可你們都是最恨朕的人。穎兒,你的兒子就是曾經的你,而且都那樣恨朕!
雪色衣衫飄揚而起,青絲流散幾許,他不帶一絲留戀悍然轉身。床上的襄惠帝忽然狂笑起來,眼角流出晶瑩的淚珠,打濕了蓋在身上的被子。
富麗堂皇的寬敞寢宮裡,流淌著一股濃重的悲切和冷漠。木青站在遠處靜默著看這對父子,作為襄惠帝的心腹太監,他知道些事情,卻並不知曉所有的內容。也就是在近日聽到了傳言,再聯想當年的事,也算是明白怎麼回事了。
有這樣的親爹,桐封王肯定痛不欲生。當然,痛的還不止他一人。襄惠帝一直將此視為最大的秘密,想著要把桐封王推上帝位。可真相一旦被揭開就要面臨殘忍的現實,就算他現在把帝位拱手相送,桐封王也不會要。襄惠帝的東西,會讓他厭惡。
“報,公公,不好了,四皇子的人剛打進宮裡來,十皇子就親自帶人來了,雙方現在正你死我活地打,宮裡全亂了。”報信的小太假急的都快哭了,可這皇上當前大紅人貼身太監竟一點都不急,揮了揮手讓他下去。
小太監哭喪著臉,不知道該怎麼辦,顫巍巍地站在了門外。
都是些沒見過大場面的!木青眸光涼薄,朝外看,哂笑著那些哭爹叫娘匆忙逃命的宮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