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3頁
霍驚堂緊閉雙眼,「我沒插手過兩江官場,是因為之前尋找萬年血珀,江南皇商被滅門,所以派人暗中追殺,查到一些東西,隱約有了點猜測,便立即叫停,沒有繼續追查。杜工先攛掇你去兩江的時候,我才警告他,我希望你別來,結果還是被算計來兩江。我心存僥倖,也許你懂明哲保身的道理,任欽差赴淮南,你就能聰明的全身而退……」
「是我還不夠了解你。內情如何,我實際不清楚,當時退得太快,是離開西北軍時,祖父告訴我詳情。」
「原來是這樣。」
霍驚堂反覆強調兩江官場複雜,始終反對他過來,耳提命面要他小心謹慎地提防著兩江官場和元狩帝,已然是提醒。
只是他當時不以為意。
「等兩江大案一了,找機會解決昌平,你辭官,我交還兵權,當一對閒散夫妻,去大漠,去遠離廟堂的江湖,去深山老林隱居……哪裡都行,小郎在我身邊就行。」霍驚堂笑了笑,溫柔到極致地說:「如果路見不平,遇到草菅人命的狗官,也不用怕無權過問,我向陛下求道旨意便成。」
趙白魚彎起眉眼,好像也在暢想著那樣的未來。
霍驚堂沒敢放鬆警惕,即使趙白魚不再要求昌平償命,仿佛被勸服了一般,他知道小郎聰明通透,卻也固執己見,認定了某些事情便一定會堅持到底。
趙白魚好像很累了,倒在霍驚堂的懷裡入睡。
霍驚堂把他抱上睡榻,嗅聞著趙白魚身上溫和的氣息,也跟著闔上雙眼陷入深度睡眠。
為了趕路,日夜兼程,連千里馬都有輪換休息的時候,他幾乎是不眠不休地趕過來,擁抱著趙白魚時仍頭痛欲裂,此時終於能休息了。
耳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趙白魚忽地睜開眼,定定地落在虛空處。
他睡不著。
霍驚堂在戰場上將近一年,身上的檀香味似乎被血腥味沖淡,趙白魚的鼻腔處仿佛能聞到鐵鏽腥味,將他一下子拉回到血水汩汩的記憶里,難以成眠。
***
連續四道急詔下來,沒有給任何人拖延的機會,霍昭汶迅速備好車馬,挑了個晴天便出發。
車馬蜿蜒,趙白魚等人加上霍昭汶身邊的暗衛還有同樣被召回的昌平公主,攏共三十來人。
而荊北營兵已經退離洪州。
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霍昭汶猛地扭頭瞪著陪同趙白魚出來的霍驚堂,在對方經過時突然開口叫住他:「堂兄不該在西北嗎?」
瞥了眼趙白魚,霍昭汶瞭然:「是為趙大人而來。」話鋒一轉,接著詢問:「鎮軍之將無詔不得擅離邊境,堂兄到兩江是父皇恩准嗎?」
盯著趙白魚翻身上馬,霍驚堂才回應霍昭汶:「等回京都,我自會向陛下請罪。」
言下之意,無詔擅離,可是不小的罪。
霍昭汶意思一下關懷兩句,來回看著趙白魚和霍驚堂這對可憐的夫夫,一個免不了生死場走一遭,一個擅離邊境也免不了責難,在父皇雷霆震怒之時無視朝廷法規,說不定會被懷疑霍驚堂有造反之心,二人同被清算。
情真意切,同甘共苦是真,為情所困而犯糊塗也是真。
霍昭汶內心惋惜,卻沒有開口幫助的意思。
「出發!」
隊伍所有人都是便衣出行,緩緩穿過沒多少人的街道出城,日出時的陽光灑落城牆樹梢,為其披上一層金黃色的盔甲,沉默無聲地凝視著這支遠行的隊伍。
即將進入官道時,瞧見烏泱泱的人群聚集在官道上,人山人海,仿佛全洪州府的人都跑這兒來趕集了。
霍昭汶:「怎麼回事?」言罷令人前去探路。
探路的人很快回來:「啟稟上差,前方人海都是洪州、吉州、虔州等地慕名而來的百姓。」
霍昭汶覺得有意思:「慕誰的名?」
探路的人將目光投向後方的趙白魚,霍昭汶便也知道了。
「疏散人群,別擋著官道。」
探子報:「百姓自發站在道路兩側,沒有搶占官道。」
霍昭汶:「如此,照常行路。」
隊伍緩步前行,穿過夾道送行的人群,沒經歷過這種場面的暗衛都屏氣凝神,緊握環首刀,眼觀六路耳聽八方,警惕有可能衝出來的刺客,但是成百上千的人們只是安靜地站著,沉默地注視著他們。
更準確點來說,他們的眼睛追尋的是人群中的某一道青色身影,隨其前行而移動。
人群中間是伸長脖子尋找某個身影的楊氏和匡扶危。
楊氏沉冤昭雪時,親自去公主府門口看那高高吊起的頭顱,她的眼睛已經哭壞了,卻仿佛真能將那頭顱臨死時的恐懼表情看得一清二楚,心胸鬱悶一掃而空,暢快大笑,繼而大哭。
大悲大喜後,楊氏病了幾天,也沒機會再見到趙白魚。
趙白魚怒斬三百官的事一早傳遍大江南北,便有懂朝廷規矩的書生在酒樓里各執己見,有說他此舉是為民為百姓請冤,情有可原,或可從輕處罰,也有道其衝動,越權行事,藐視朝廷,問罪時應從重處理。
無論哪一方觀點都有個一致認定的前提,即趙白魚會被問罪。
果不其然,四道急詔連下江南,表明朝野上下尤其關注此事,趙白魚怕是難辭其咎。
因兩江大案極具戲劇性,京都內外百姓無不關注,也不知道是誰泄露四道急詔的事,趙白魚為民請命怒斬東南官場將被朝廷問罪,恐難逃一死,該消息很快席捲民間,傳得甚囂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