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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氏笑了笑:「隨便問問罷了。」
二十多年夫妻小聲說這話的時候,趙長風臉色有點怪異地走進書房。謝氏先瞧見大郎,趕緊示意趙伯雍看後面。
趙長風先問候:「爹,娘。」
趙伯雍雙手背在身後:「何事?」
趙長風:「趙白魚說要見您,正在前廳等候。」
趙伯雍想也不想:「不見。」
趙長風:「他說他想跟您商量如何平息大獄——」
「大言不慚!」趙伯雍出聲呵斥,心生反感,三公九卿都避之不及的大獄,他一個未及弱冠的小孩子倒好意思跑來大咧咧說要止干戈?「趕出去!」
趙長風思及趙白魚在淮南平定時疫、平反冤案,淮南官場被一窩鏟起,如今亂得人心惶惶偏他獨善其身便莫名覺得趙白魚此行所言,或許並非誇大其詞。
「爹,不如聽他說說想法,也許可行?」
「我跟隨陛下將近三十年,從他還是東宮時就親眼目睹他和靖王自相殘殺,每次都是斗得不死不休的架勢,偏偏靖王殺不得,只能殃及池魚。你爹我當年險些死在靖王的算計里,後來陛下登基,還曾掉進靖王的離間計而懷疑我。大郎,你被陛下委以重任,協助問審百官的鄭楚之,便要記住你只是從旁協助,並無問審、讞獄之權,切莫出位僭言。」
趙長風低頭:「大郎謹記爹的教誨。」頓了頓,他又說:「我這就通知趙白魚離開。」
謝氏眉頭皺得很緊,下意識將手搭丈夫的手背上,嘴唇動了動,到底沒說出勸誡的話。她畢竟不懂官場,如何貿然進言勸說?
就在趙長風走下書房最末的台階時,趙伯雍忽然開口:「等等。」
趙長風回頭:「?」
趙伯雍沉默稍許:「去看看吧。」
***
趙白魚專注地看著窗框上的花紋,聽到腳步聲便轉身拱手:「下官見到趙宰執。」
趙伯雍腳步一頓,瞧著趙白魚畢恭畢敬猶如對待任何一個上差的禮儀,心裡莫名湧起不悅的情緒,但他按壓下來,越過趙白魚坐在前廳主位,看也不看趙白魚便問:「你說你有平復大獄的辦法?」
「有一法,可一試。」
「口出狂言。」
趙白魚點點頭:「我知道了。」乾脆利落地拱手拜別,轉身就走。
趙伯雍愣了下,隨即怒氣涌到臉上,一掌拍向桌面,震得茶杯叮噹響:「趙白魚,你這是什麼態度?!」
趙白魚腳步不停:「我話還沒說您就急著反駁我、否定我,說我口出狂言不就是心存偏見?既然您打心底不相信下官,下官何必自討沒趣?只是沒想到堂堂宰執,本該心胸開闊,海納百川,沒想竟如市井潑皮因記恨過去那點小事便始終對和過去相關的人事物持有偏見,還將偏見帶到朝事來,為此不惜罔顧同僚性命!趙宰執,您真是君子!真是好官!好個大景的肱骨重臣!」
行至中庭,聲音激越,竟引得府內灑掃的家僕抬頭看去,發現是出嫁的趙白魚紛紛詫異不已,再聽對話似乎是嘲諷他們老爺,便更為驚駭。
莫不是父子倆終於撕破臉皮,正式當死生不見的仇敵?
趙伯雍氣得手發抖,抓起茶杯就砸出去:「小事?你覺得那是小事嗎?我是市井潑皮,你是什麼?你那個公主娘又是什麼?下九流的東西嗎!」
趙白魚駐足,側過身,背著光,目光無比冰冷:「公主是禍害你趙府後宅,禍害謝氏和她肚子裡的孩子,但是禍害您什麼了?娶公主的不是您?貶妻為妾的不是您?睡公主的人不是您?哦,因為先帝寵愛,公主權勢如日中天,而您扶持東宮,害怕受牽連,不得不忍氣吞聲,您是為族人、為家人,犧牲您自己是嗎?您真是偉大,但是是為了族人還是為了掙一個從龍之功、位極宰相的前程,而做出自我犧牲,實際犧牲的是自個兒的妻兒,想必宰執大人,您心裡清楚得很!」
趙伯雍怒目圓瞪:「你——!」
趙白魚沒打算就此放過他:「宰執大人這麼多年始終無法釋懷,是出於妻兒受傷害,還是因為太在乎自己的貞潔被一個女人侮辱了?」
「咳!」趙長風差點沒被口水嗆死,目光銳利地呵斥:「五郎,你知道自己在和誰說話嗎?聽聽你說的話,傳出去便是不孝不敬的罪名,御史台一摺子參下來,即便有臨安郡王在,你的官途也到此為止!」
趙白魚抬高下巴,露出他們從未見過的倔強:「我死都不怕,還怕不能升官?」
趙伯雍怒喝:「趙白魚,你記住你今天說的話!」
趙白魚一字一句:「銘記於心!」
趙伯雍氣得心臟疼:「滾!」
趙白魚二話不說走了,就當他白來一趟趙府,還以為趙伯雍至少不會被過去的情緒裹挾,到底是他高看了。
旁聽的謝氏走出來,扶著趙伯雍輕聲安撫,朝趙長風使了個眼色,後者會意,連忙追上趙白魚。
斟酌再三,趙長風說道:「我知道你心裡有怨……」
「沒有。」趙白魚否認:「別再用你們自以為是的偏見來揣度我,何況你能反駁我剛才說的話嗎?」
趙長風深深地看他:「公主入府,我已記事。年紀雖小,卻知道當時朝局困難,時事不易,無論是爹還是趙、謝兩家,每一步都走得艱難,稍有不慎,便是跌落萬丈深淵、粉身碎骨。先帝當年有意廢太子,爹又是東宮最得力的臂膀,昌平公主和太子又是嫡親兄妹,利用她離間瓦解東宮……當時情勢並非爹想退就能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