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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昭汶表情驟變,隱約猜到公主府里的銀子去了哪裡。
趙白魚垂在身側的手微顫,悶熱的夏天裡如墮冰窟。
昌平公主的笑容擴大,艷麗而殘酷。
「銀子去了哪兒?嗯?你們說,銀子應該去哪兒?」
狂風嗚呼,驟雨傾盆,湖對面的戲台又唱起血濺烏紗的劇目,那被冤殺的無辜百姓悲愴的痛哭在同一時間裡,和楊氏那聲詢問,以及因一個採石場而全家被滅門的匡扶危的詢問,似乎重疊在一起,在趙白魚的耳邊響起。
她說:「民婦,有冤。」
他問:「公主犯法,你也敢殺嗎?」
台上唱著:「我草菅人命錯殺善良,這滔天的大罪要承當……」
「國庫沒錢,便從內庫借,同樣虧空嚴重的內庫的錢從哪裡來?皇帝口袋裡的錢從哪裡來?」昌平公主食指抵著胸口,盯著趙白魚說:「我掙的,我給的,天下二十年的安穩是我這二十年在兩江費盡心思,和那群狗官、賤商周旋,掙來的!」
「我一個戴罪之身的公主被貶洪州,無權無勢,你們以為我怎麼掙來今天在洪州官商之間呼風喚雨的地位?嗯?是不是覺得毒害謝氏和她腹中胎兒,只被貶到膏腴之地不是懲罰,而是赦免、是恩典?是不是都忘了趙伯雍親族、門生都在兩江?」
「趙郎是真的要我死!」
昌平從嗤笑到狂笑,指著公主府奢華的裝潢說:「知道二十年前的公主府是什麼樣的嗎?是洪州府有名的鬼宅。你們說我殘害無辜、剝削百姓、私吞稅銀,是殺頭重罪,可是大景打仗的糧草鐵器、天災人禍後的賑災糧和賑災銀,救了多少個人?誰來替我立長生碑?誰來謝我一句?」
「所以啊趙白魚,你殺不了我。」昌平看過來的眼睛裡充滿強烈的嘲諷和惡意,「殺了我,天下人就會知道兩江貪的錢去了哪裡,也會知道一國君王同樣是販人買賣的獲利者。」
這是昌平有恃無恐的威脅。
霍昭汶面不改色,實則已是心驚膽戰,心生退縮,腦子一瞬閃過許多疑惑,元狩帝打算怎麼處理兩江和昌平?為什麼偏偏將他派過來?他該怎麼處理才能完美解決兩江官場,還能全身而退?
牽扯到帝王辛秘,就算他是皇子,也有可能落個粉身碎骨的下場。
「能動我這顆人頭的東西是販賣良人、濫殺無辜,可是能救我的,也是這些罪證。」
昌平心中全是快意。
她以帝姬之尊,淪落兩江,替皇帝賣命,替國庫、內庫掙錢,怎麼她的皇兄能被萬世稱頌一句明君,她卻是蠅營狗苟之流?
「知道王月明為什麼把罪證交給你嗎?因為他看出來了,當初也是他聯合兩江的官商逼我不得不參與進牙行拐賣良人的勾當,我知道他想藉此拿捏要我命的罪證。你當他把罪證都給你是欣賞你、看重你?他是把這要命的難題甩給你!」
昌平指著趙白魚,暢快地說:「你看你多討人嫌?王月明臨死還要擺你一道!殺我,皇帝和朝廷的臉面都被你一個人撕下來,屆時民心盡失,山河破碎,便都是你的罪!不殺我,大家繼續裝聾作啞埋了兩江官場的污糟髒事,繼續維持一個太平盛世,你還是百姓眼裡的青天大老爺……」她一字一句,眼中是失去控制的興奮:「披著層乾乾淨淨剛正不阿的青天皮囊,繼續做你高潔不染的趙大人,變成你從前殺過的趨炎附勢、虛偽假面的貪官!」
霍昭汶心驚肉跳,不禁動容,設身處地想想都覺得窒息。
有些人是靠信念而活,也願為信念而死,對他來說,皇權鬥爭、官場妥協不是底線,不需多加猶豫就能做出最有利於己身的選擇,但是對趙白魚來說,那或許是他能為之赴死的信仰。
對霍昭汶來說,他寧可戰死沙場也不願出賣朝廷和出生入死的將士,那是他心裡的底線。
對趙白魚來說,捍衛公理、為民請命,是他絕不退讓的底線。
割讓底線,不亞於割讓城池,喪權辱國,死不瞑目。
他看向趙白魚,想知道他會怎麼做。
兩難境地,前進或後退都是粉身碎骨的結局,你會怎麼選擇?
趙白魚嘴唇緊抿,面無表情,一縷濕透的黑髮貼著瓷白的臉頰,垂著眼,眼睫毛輕輕顫抖,忽地抬起,像振翅飛起的蝴蝶。
「有人問我,公主犯法,我敢不敢殺。」
昌平嗤笑。
「我告訴他,國法當斬,我就敢殺。」
昌平的回應是笑得更猖狂:「我等著你,來毀大景的太平盛世!」
趙白魚沒有再回應,轉身就走,留身後的昌平狂笑高歌:「殺兇犯!祭冤魂!縱將我千刀萬剮碎屍萬段——」
聲音尖銳,仿佛一把盈滿恨意的利刃刺進皮囊,辛辣刻薄地撕開所謂太平盛世之下的人命如草芥,和封建王朝統治下的所謂人間公道。
「也要平你這沖天的冤枉!」
***
趙白魚仿佛無知無覺地行走於暴雨中,霍昭汶撐著傘追上來,遮住他頭頂的風雨,欲言又止。
「兩江翻案的官吏雖然多,其實真正該砍頭的重罪,也沒幾個。本王承諾你,手上犯人命案的貪官污吏,即使是二品大員如山黔、胡和宜之流,從嚴從重判刑,絕不手軟!」
「才剛沾了三百一十五條人命的昌平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