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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工先心生惱意,念在霍驚堂是愛意心切,關心則亂,便耐性勸說:「不提官場本就互相算計,能被算計才證明小趙大人不是個沒用的庸才,就論郡王殿下您要護小趙大人,可是能護他一生官途亨通嗎?他也是堂堂正正的男子漢,更甚於天下男兒萬千,既有位列宰相之才,為何非要讓他躲在另一個男人身後享受安寧但平庸的人生?與其把趙白魚留在京都里一個破衙門,不如放手讓他到外省去搏一搏。」
杜工先所謂的苦口婆心都建立在他想將趙白魚磨成一把砍向兩江的刀的基礎上,所以勸不動霍驚堂一字半句。
霍驚堂看著天色,撥弄佛珠,一邊默誦消除戾氣的佛經一邊說:「很遺憾沒能和杜大人的想法達成一致,不過該說的話,本王都說了。如果杜大人真有心整頓兩江可以親身上陣,別來禍害我的小郎君,否則——」
撥弄佛珠的手一頓,稍一用力,霍驚堂硬生生一顆小葉紫檀佛珠捻成粉末。
威嚇不必說出口,已然駭得魂飛魄散。
杜工先吞咽口水,在霍驚堂邁開腳步時,條件反射地跳到宮門口守備禁軍的身後,逃跑速度仿佛習武之人,良久才敢將頭伸出去,卻發現宮門口空空如也,霍驚堂早就走了。
驚魂未定地回到自家轎子裡,杜工先擦擦滿頭冷汗,一想到他推動元狩帝查訪兩江的計劃進程,不由苦澀地搖頭嘆氣。
兩江官場的確險峻,但也意味著整頓兩江官場有可能成為一代名臣,這是能入昭勛閣、名垂青史的大好機遇啊!
「多少新科進士想成為千古名臣,想有一個大展拳腳的機遇,可是多少人一輩子碌碌無為,青史不留名。小趙大人既有大作為,何不放手讓他去刀山火海里闖一闖?」
杜工先想不明白,兀自嘆氣。
***
和東宮的會談不歡而散,趙白魚於京都府漫無目的地閒逛,從繁華市集到州橋,橋兩邊擺滿小攤,而拱橋下面有載滿糧食的漕船經過,被設立在附近不遠處的場務攔下來索要過橋費。
趙白魚在橋樑上觀看公使收取商稅,旁邊的小商販詢問:「小郎君,要不要嘗點酒蟹、滷鴨?」
趙白魚看去,卻是一個皮膚黝黑、四十左右的男人,身前擺著兩大長方櫃,正打開最上面一層,鹵香味隱約可聞。
「這時節還有新鮮的蟹?」
「小郎君沒聽過春蟹夏鱟?春蟹不如秋蟹肥美個頭大,卻有其獨特風味,肉質最為鮮甜,從冰水剛融化的河裡撈出來,一掰開殼就能生吃裡頭的肉,又彈又鮮甜,如果倒進酒裡頭釀個兩天一夜再撈出來吃,既有肉的鮮甜又有酒的醇香,毫無生澀腥味。」
「給我四隻酒蟹和四兩滷鴨。」
「好勒!」
趙白魚等小販打包期間忽然閒聊:「你們在這兒擺攤,官府會收稅嗎?」
「不收。小本經營,哪來的錢交稅?不過聽說京都府下面有一些縣城要收稅,進出縣城要收、擺個地攤要收,過橋也要收……小老百姓哪裡熬得住?便都不到外頭做生意了,在村里叫賣,勉強餬口。」
「朝廷有明令,小攤小販不收任何稅銀。」
「嗐!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皇帝老子高高在上,哪瞧得見底下小老百姓怎麼過活啊。」小商販打包好食物遞給趙白魚,仔細打量他的衣衫、氣質和乾淨的臉面,不由自主點頭哈腰:「小郎君莫怪,小老兒不是怪天家和朝廷的意思。聖上大發慈悲,開了夜市鼓勵通商,又免了我們小本經營的稅銀,讓我們吃飽飯還有餘錢存下來,我們感激還來不及!」
趙白魚溫和一笑:「不用緊張,我不是什麼大人物。京都府內沒人亂收稅嗎?」
小商販猶豫了一下說道:「前幾年五里一場務,後來不知何故,驟然撤掉許多場務,便少了許多雜稅苛稅名目。」
趙白魚道謝,付錢後拿走食物,又到府內幾座橋樑、渡口和水門觀察,不知不覺踱步到御街處,遇到剛散值的陳師道。
陳師道叫住他:「神思不屬,可是心有疑慮?」
趙白魚笑著說:「公事上遇到點小麻煩,不礙事。」
陳師道定定地看他,動鼻子嗅聞:「有酒有河鮮……是醉蟹?」
趙白魚打開精緻的外賣盒:「恩師老饕之名名不虛傳。」
陳師道搓著手嘿嘿笑,抓起趙白魚的胳膊就拉扯進距離最近的酒樓,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正對下面的汴河支流,叫幾碟小菜和兩瓶酒,非要趙白魚陪他一塊兒喝。
趙白魚推拒不了,捨命陪恩師小酌幾杯,漸漸酒意上頭,緊繃的神經放鬆不少,抬眼見恩師已經吃了兩隻酒蟹,正要對第三隻下手,趕緊端走護得很緊,並將滷鴨推出去。
「霍驚堂還沒吃,得留兩隻給他。」
陳師道瞪眼:「吃一隻嘗個味就行,若是連續吃兩隻會上癮,過猶不及。」
趙白魚很尊敬陳師道,以前沒有大儒願意教他,只有有教無類的陳師道對他一視同仁,後來發現他的早慧和神異便悉心教導,給予他長輩的慈愛和關懷。
如果沒有霍驚堂,或者當下沒酒意上頭,他肯定是將酒蟹都讓給陳師道享用。
但眼下他是有家室的人,也有點醉了,意識清醒,就是性情過於放鬆。
因此趙白魚很認真地告訴陳師道:「您兩隻,霍驚堂兩隻,我不能厚此薄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