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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喜歡學,我不怕疼,我只想叫自己有些力氣,好拿來防身何錯之有!」
「女孩子要得什麼力氣?你父親在京城官居尚書,有他護著咱們,誰還敢欺負你不成?等日後出了嫁,尋一個好歸宿,也自有夫君替你撐起一片天來。你命好,會投胎,有個尚書父親,這輩子都不必為生計安危擔心,只需安安分分便能一生安穩榮華,這是多少人羨慕不來的……」
「什麼叫安安分分?范陽周家的姐姐還不夠端淑嫻靜嗎?可她嫁人後,被打成那般模樣回了娘家來,她阿爹只會叫她忍忍,還說多半是她哪裡做得不對!之後不過半年,周家姐姐便懸樑自盡了!從那後我便知道,誰都靠不住,我習武強身,好歹被欺負時還能有些還手的力氣!」
「你這是什麼歪理,你父親替你挑選親事,自會用心甄別對方人品的……周家女兒那般,到底是少數,你怎就揪著旁人的事不肯放了?」
「怎麼就是旁人的事,同為女子,說不定哪日便落到我們頭上來了!」
女孩子說著,甩開了婦人,大步走了出來。
她拿一雙淚眼搜尋著自己的木劍,陡然瞧見站著的那雙人,不由地愣住。
晨曦透過竹林灑在那二人身上,仿佛蒙上了一層幻影,叫女孩子一時看得呆了去。
女孩子眨了眨晶瑩的淚眼。
她還從未見過這般好看的姑娘和郎君,站在那兒,就跟畫兒里的仙人似的……
那在她眼裡仙人似的少女手中捧著木劍看向她,聲音輕緩卻動聽:「給。」
女孩子有些怔怔地走過去,將淚忍回,上前接回木劍抱在懷裡,又因想到方才的爭吵聲必然被對方聽著了,便有些不大好意思地低下了頭:「多謝……」
十三四歲的小姑娘微圓的臉蛋兒上還有著一絲稚氣,眉眼間卻透著倔強執拗。
帶著婆子的婦人見狀走上前來,朝著衡玉和蕭牧福了福身,極不自在地道:「管教不嚴,叫二位見笑了……」
這驛館中凡出入者皆是官身,她帶著女兒初次前來京師,遇人謹慎客氣些總沒有錯,以免招來不必要的麻煩——更何況她還聽說那位赫赫有名的定北侯也在這驛館裡落腳。
婦人幾乎將膽小怯懦寫在了臉上。
「娘子謙虛了,這怎能叫管教不嚴呢?我看令千金率真聰慧,其言開闊,便是京師之內許多姑娘也比不得的。」衡玉看著那綠衣小姑娘,滿眼欣賞地道。
原本低著頭的女孩子聞言驀地抬眼,頗覺驚愕地看向衡玉。
她,她沒聽錯吧?
這位姐姐竟是在誇她?!
那名婦人一時也愣住,有些訕訕地道:「姑娘當真是太過抬舉她了,這丫頭成日想著舞刀弄棒,言行又實在離經叛道……」
她出身低微,不過是老爺外放六品時所納的一房妾室,十餘年過去,老爺如今已官居尚書之位,京中又有嫡妻在,她不得不謹小慎微,生怕哪一點做得不對。
偏偏女兒是個異類,又不服管教……
此去京師,她可謂是心驚膽戰。
京城是什麼模樣的,那裡的人又是如何?她是兩眼一抹黑的。
是以,此時話中雖是自認女兒離經叛道,卻也還是想繼續聽聽面前這位顯然身份不一般的姑娘怎麼說——這姑娘的京話說得極地道,顯然正是京師人氏。
她看向衡玉的目光中,帶著小心翼翼的請教。
「舞刀弄棒強身健體有何不可,只要不拿去欺負旁人,便是可取的。女子立於世,有些自保的手段是好事,至少遇到不開眼的小人時,可以想打便打。」衡玉說道。
想打便打?
這過於直白淺薄之言,聽得婦人瞪大了眼睛。
合著這竟是個更加離經叛道的麼!
她身前的女孩子卻聽得眼睛亮起,抱著木劍又朝衡玉靠近兩步,頗激動地道:「姐姐與我英雄所見略同呢!」
衡玉微仰起下巴,笑道:「是吧?」
女孩子點頭如小雞啄米。
下一刻,她視線中,只見那位生得過於好看的姐姐認真說道:「女子本就不需男子來護著,他們護得,便也打得罵得甚至殺得,將自己的安穩交予他人之手,便如籠中雀,一切便要仰他人鼻息,看他人心情。待有朝一日遇到變故時,更是根本沒有相抗之力。」
「比起被男子護著,女子真正需要的只是公平二字。而非於處處不公之下,再去『被迫』尋求那些原本大可不必存在的保護。」衡玉道:「所謂習武為離經叛道,不成體統,有失端淑——同那諸多站不住腳的貶低之言一樣,不過都是拿來將女子困在籠中的說辭罷了。」
「不允女子入學堂、出閨閣,便等同蒙住雙眼,縛住雙手,又要以諸多謬論讓她們自認處處不如男子,仿佛她們生來只該被束於後宅,生兒育女,操持家事,侍奉夫君起居,此生唯一需要奮力去爭的,便是嫁人之後圍著一個男人在後宅中爭風吃醋——而這一切的最終得益者,不外乎正是制定了這一切規則的男子。」
「他們在外走動交際,入仕為官,撐起家中一切,得了一家之主之名,名利成就也好,世人的敬重也罷,盡收於囊中。再觀女子於細微處,不辭辛勞準備飯食,卻不被允許上桌共食。於清明掃墓之際,許多所謂規矩嚴明之地,甚至不允女子靠近墓地,道是陰氣太重會壞了祖墳風水——然而一應祭祀所用之物,卻仍要她們來準備妥當,那些男子們不過是輕輕鬆鬆去磕上幾個頭,便是天大的功勞了。諸如種種不公言論,細思之下,何來依憑可言?不過是一戳即破的謬論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