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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了結舊事之人是時敬之。」他聲音平靜:「而此番入京,蕭牧所需要做的,是為北地日後而慮,能不戰則不戰。太子那邊,我會盡力一試。」
衡玉不禁看向他:「所以,侯爺去了結舊事之餘,此番等同是談和去了——」
「戰得久了,更知『和』之一字,要比『勝』字更為可貴。」走出長廊,蕭牧道:「若當真談不攏,不得不戰時再戰不遲,但在那之前,總要拿出誠意竭力一試。」
衡玉輕嘆口氣:「兩軍交戰和談固然不斬來使,可侯爺到底不是尋常來使,此事定不可掉以輕心。」
蕭牧反而語氣隨意:「無妨,此行兩件事想來總會成一件,怎麼也不至於空手而歸。」
哪是那麼容易成的?
隨便哪一件,分明都難如登天,且皆有性命之危。
而這兩件事,一私一公,看似沒有關連,但實則也有著千絲萬縷的牽連,甚至從某種意義上來說,是相悖的——
他要了結舊仇,而此仇大抵與那個位置上的人有關,可同時他需為了北地與朝廷、或是說與代表朝廷利益的太子和談。
「若兩件事只能成其一,必須要放棄一個,侯爺會如何選?」衡玉忍不住問。
「若是你,會如何選?」蕭牧反問。
衡玉想了想,道:「我不選——能成一個是一個唄,管不了那麼多,去做就是了。」
只是她這想法顯得多少沒有章程了,所以想聽聽他這個一貫理智的人是如何打算的——
「我也是這麼想的。」蕭牧道。
「?」衡玉看向他。
「往前走就是了,若果真到了不得不選之時,往往也由不得你我了。」蕭牧負起手說道。
衡玉點了點頭。
這倒也是。
世間諸般事是不由人的,打算得再好,事態也未必就會依循自己的打算發展。
「不過,也未必就要選呢,也得往好處想想……」衡玉道:「萬一此番前往京師,兩件事都沒成呢?到時侯爺全身而退,帶兵反了就是了——雖是不得不戰,卻倒也省事了。」
「你管這叫『往好處想』?」蕭牧好笑地看著她,旋即道:「若果真有那一日,倒少不得要請你來軍中做軍師。」
衡玉佯裝戒備地看著他:「怎麼,你想拉我一起造反?」
「不是盟友嗎?」
「那是報私仇的盟友——」她認真盤算道:「造反,那可是另外的價錢。」
蕭牧倒也大方:「那到時你來開價就是。」
衡玉明白,二人言辭間雖是談笑,但他心中卻比任何人都不希望會有那麼一天。
若果真如所說這般輕鬆,那日便不會如此乾脆地拒絕晏泯的提議了。
諸多世事非人力可以左右,但總要先盡了人力再說,哪怕這人力,需要用性命去盡——縱觀古今,這世間,與史書之上總是需要有這樣的傻人。
衡玉下意識地看著身側的那個傻人。
在遇到這個人之前,她從來不知可以有人將家與國,分得這般清楚。
她雖也自認還算理智,但到底只是嘴上說說,且與他所處的位置截然不同——
他的家仇就只是家仇,從不曾有過半分混淆,他對最高位置上的那個人心中不會無恨,但卻依舊願為江山安定灑盡熱血。
若說唯一的混淆之處,那便是,無論是家仇還是所肩負著的國之重責、北地重擔,他都犧牲得太多了。
「侯爺,你不怨嗎?」她忽然輕聲問。
「怨。」蕭牧沒有猶豫。
「那何故如此堅守?」
衡玉覺得,若比起慘來,她是遠不如他的。
家中世代皆為忠臣,灑了不知多少熱血,卻換來家人盡受冤而死,至今還背負著反賊之名,自己都沒家了,還哪裡來的心情要去護住天下人的家呢?
她甚至想,若她是他,大抵要連這世間也一併怨上了,至少是不會再喜歡這世間了。
「我幼時便曾在父親面前立誓,畢生要護大盛江山安穩。父親說,時家所效忠的非是某個位置,更非某個人,而是大盛疆土。」
憶起舊事,他聲音里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慚愧落寞:「年少頑劣,心性不羈,曾答應父親過許多事,都未曾做到。若是可以,此一樁,我想要守諾。」
其他事他不敢下定論,但於守護大盛江山此一事上,他相信,父親至死也不會有悔。
「此諾侯爺守得很好。」衡玉看著他道:「縱日後所行之道看似有異,但我想若時伯父在天有靈,也會贊成的,因為他定會明白,侯爺之心未改,從來都只在一個『守』字之上。」
舒國公的事跡她聽過許多,其人剛毅,縱含冤而死,但守大盛江山之心不會有悔。
可於他的家人呢,他當真也不悔嗎?
一些危機的來臨,看似突然,卻不會當真毫無預兆,尤其是身為一家之主不會沒有絲毫察覺——所以時家才會有提前送走晏泯之舉。
只是在舒國公看來,自己沒有選擇,或者說也曾試圖做過挽救,但到底未曾動過造反之心。
蕭牧很像他的父親,卻總歸不是他的父親,或者說他吸取了父親的經驗——所以他會「不得不戰」。
「你倒是將開脫之辭都替我想好了。」蕭牧語氣中帶了一絲笑意:「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