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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勇僵硬地看了一眼她緊挨著自己的手臂,木然的臉上驀地有些發燙。
「京師果然是京師,當真不是旁的地方能比的。」顧聽南喟嘆著:「你說對吧?」
王敬勇目視前方,越發僵硬地點頭:「嗯。」
顧聽南察覺到他的異樣,轉頭看過來,不由奇道:「你臉紅什麼?」
「哪有?」王敬勇大為皺眉。
見他這般反應,顧聽南「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怎還惱羞成怒了?」
「休要胡言。」王敬勇定定看著前方,恰隔著圍欄見對面房中走出來一對舉止親近的男女,立時又轉開視線,心跳似同樓下堂中奏得正高昂的樂聲和上了,嘴上解釋著:「……此地胭脂酒氣熏天,實在燥悶得慌。」
顧聽南瞭然地長長「哦——」了一聲,眼中忍笑道:「原來如此啊。」
房中,衡玉剛招待著蕭牧坐下。
「為何要約在此處?」蕭牧問。
衡玉隨手倒了盞茶推向他,道:「此處清靜,適合說話。」
蕭牧:「……清靜?」
「她們都是我信得過的人,不會有人說出去我今晚與你在此見面之事。」衡玉壓低聲音道:「況且,縱然有各路眼線盯著你,他們知曉你今晚來了此處,也只會以為你是來此消遣的,人之常情麼,便也不會疑心什麼——但換了別處,可就不好說了。」
聽得這句「人之常情」,蕭牧默了默,道:「……那可真是多謝你替我考慮得這般周到了。」
「應當的。」衡玉道:「我都計劃好了,往後你可就是此處的常客了。」
蕭牧一口茶險些嗆住,咳了兩聲看向她:「你就這麼信得過她們?」
「那是自然。」衡玉答得沒有猶豫。
蕭牧反倒有些好奇了:「你與這些人是如何交好上的?」
他並無輕視青樓女子之意,正因是官家子弟出身,他更清楚這些女子們淪落風塵背後的悽苦與身不由己。
他只是單純好奇——雖知她極擅交友,一張嘴便能哄得人五迷三道,但到底所謂身份有別,她又是個姑娘家,究竟是如何與這些花娘們來往上的?
「紈絝哪裡有不逛花樓的?」衡玉也替自己倒了盞茶,隨口道:「一來二去的,不就熟識了麼。」
蕭牧半字不信:「你是什麼人,我多少還是了解的。」
她的所謂紈絝舉止,細思之下,可知皆是有目的的,而非果真就是一味沉溺玩樂。
哪怕是進官媒衙門做畫師,也是為了方便接觸那些權貴人家,暗查當年那刺青圖紋的線索——紈絝之名,於她而言是方便行事、無論做出什麼舉動,都不會太引人注意的障眼法。
到底一個流落在外數年,『名聲』盡毀的女孩子,若將自己就此關在後宅之中,是永遠不可能接觸到她想要的真相的。
「的確也是有個契機的。」衡玉這才認真回答他的問題:「瞧見方才那位抱琵琶的娘子了嗎?」
蕭牧點頭。
「我喚她一聲丹蓉姐姐。」衡玉道:「當年我被輾轉賣入庭州青樓時,因年紀尚小又試著逃跑過,故而便被關了起來。被關在那個院子裡的女孩子們,待年滿十四五歲便會被放出去接客,若是『乖順』些的,十一二歲也能出去做些端茶送水,伺候花娘的活兒。」
她捧著茶水,說得不緊不慢:「出去才有機會離開,於是後來我便裝得乖順,才在十一歲那年的冬日得以離開了那座院子,但那些龜公們盯得很緊,不允許我們離開那座花樓,稍有些想逃跑的跡象,便會被打被罰。」
「我便是那時認識的丹蓉姐姐,她彼時還是那座花樓里的花魁娘子。」衡玉繼續說道:「有一回,我被一位醉酒的客人為難,是她救了我,幫我脫了身。」
這句話很簡短,卻叫蕭牧的心情低沉了下來。
「之後她待我也多有照料,我便是在她那裡認得了『晏錦』,待熟識之後,我便設法托『晏錦』出面替我贖身,幫我送信回京師。」衡玉回憶著道:「我回到京師後不久,家中和長公主殿下暗下追究了此事,那座花樓便被官府以私販良人的罪名懲辦了,那老鴇被判了絞刑,被拐賣而來的女孩子多是由官府出面查明籍貫,送回了家。」
「丹蓉姐姐是被親生父親自願賣進青樓里的,立下過賣身文書,非是被拐賣,故而不在歸籍名單之內。後來我托人打聽之下才知,在我離開後不久,便有一位客人將她贖了出來,帶離了庭州,不知去了哪裡。」
「我放心不下此事,便一直嘗試打聽著她的下落,輾轉一兩年之久,才在京師被稱為最下等的窯巷裡尋到了她。」衡玉說到此處,眼神暗了暗:「我記得那晚見著她時,她被一位滿身髒臭的男人打得渾身是傷,臉上也被劃傷了。」
「她告訴我,當初將她從庭州帶走的那個男人,並非是她以為的良人,那人攥著她的賣身契,將她當作貨物一般的私籍奴婢來對待,膩了之後便將她轉手送給了旁人。如此數次之下,她被賣到京師,進了這暗無天日的窯巷。」
「我將她帶出來,替她贖身後,拿著她的賣身契,去官府銷了她的賤籍。替她置辦了一座宅子,留給她養傷之用。只是身上的傷好了七七八八,臉上的疤,與心中的結卻是就此留下了,她幾乎有整整一年的時間,不曾出過門見過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