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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也萬萬沒想到竟會收到如此直白的生辰禮。
這些銀票厚厚一沓裝滿了整個匣子,少說也有大數千兩——
它是如此的貴重,卻又如此的敷衍……
但兩者之前,她顯然更該正視前者,於是看向坐在那裡面色平靜的蕭牧,婉拒道:「侯爺,無功不受祿,這怕是不妥。」
「家中既來客,生辰之日贈禮而已,並無何不妥之處。」蕭牧看著她,道:「吉畫師盡可拿去買些喜歡的東西回來。」
衡玉竟從這番話中聽出了幾分長輩的和藹之感……
坐在那裡的人活脫脫一副「身為世叔,理應如此」、類似在給小輩壓歲錢的平靜神態。
所以,這敷衍的厚禮之下,亦是存有撇清關係的心思無疑了——畢竟若送她一個小姑娘些其它東西,恐怕一不小心就要被曲解了用意,送銀票就徹底沒有這般煩憂了,甚至乍一看還容易想到賄賂欽差這上頭來……
一旁深知自家夫人心意的婆子簡直沒眼看了。
郎君此舉可謂是將風花雪月的氛圍一刀捅了個稀碎,直接就給變成了官場惡濁……!
這般扭轉乾坤、將送上門的姻緣化有為無的神力,那紅線便是鋼鐵所鑄只怕也頂不住!
氣氛有著異樣的凝滯。
氛圍凝結間,衡玉露出禮貌笑意:「如此就多謝侯爺厚禮了。」
當下局面,推辭是無法推辭的,只能在對方生辰之時換個匣子再送回去了。
當然,理應還要再添一些的。
「要麼怎麼說是軍中粗人呢,備個禮也是一竅不懂的……這是怕猜錯了阿衡的喜好,只能挑了自認穩妥的東西來貽笑大方了!」蕭夫人笑著嗔了兒子一眼:「只此一次,可下不為例了!」
蕭牧默然:就……硬圓是嗎?
但礙於已從自家母親的笑眼裡看到了類似刀光劍影的痕跡,便只能緘默下來。
「好了,動筷!」蕭夫人猶自笑著控場,拿起筷子親自替衡玉夾了一塊鮮嫩的魚肉:「阿衡先吃塊兒魚,方能歲歲有餘……」
衡玉展露笑意:「多謝伯母。」
蕭夫人又催著人端來了長壽麵。
青花瓷面碗內,抻得細細的麵條韌道光滑,襯著幾片油綠可愛的青菜,冒著熱乎乎的香氣。
衡玉拿起筷子吃了一口,只覺被那撲面的熱汽蒸得視線都有些模糊了。
此番她來營洲,本以為會是極難行走的艱險之地,需時時刻刻提防周遭一切,不僅要如履薄冰尋找查阿翁之死的真相,更要小心應對營洲城內、尤其是這座定北侯府中的任何風吹草動——
可她此刻卻坐在這裡,披著暖融融的狐裘,吃著熱騰騰的長壽麵。
她一貫算是謹慎戒備之人,但自幼她便常聽阿翁說,無論何時何地,都不要放棄分辨感知善意的能力,這是在世間行走好好活著的根本。
祖父教給了她這個道理,家人則給予灌溉,於是它生根發芽成長得十分茁壯,乃至成為了本能。
對於蕭夫人的善意,她是有過懷疑觀望的,或許這觀望日後遇事時仍會繼續——
但這並不妨礙她此時此刻對這份善意報以感激之心。
見小姑娘低頭吃麵吃得認真,蕭夫人滿心熨帖。
眾所周知,吃得飽才能不想家。
穿得暖才能不想會做護膝披風的韶言郎君。
蕭夫人這廂心存「算計」之際,邊朝兒子使著眼色。
蕭牧便下意識地看向吃麵的女孩子,只見她垂著眼,仍可見眼尾有些發紅。
莫不是在惺惺作態——
蕭牧腦海里有道聲音下意識地就要給予評價,卻又倏地被他的內心否認。
防備些固然沒錯,可若因過分防備而生出了偏見來,何嘗不是另一種盲目?
而他從不願做盲目之人。
於是,蕭侯爺放下那份不該有的偏見,清冷眉眼神態緩和些許,開口道:「今卿長一歲,當持之以恆立心力行,克己慎獨,明善誠身,守心明性——」
衡玉已停下吃麵的動作,此時放下筷子,誠然只一個感受——這莫不是什麼望女成鳳的長輩寄語嗎?
蕭夫人的手開始不知覺地想要去摸索些什麼東西——比如刀之類的。
不知是否察覺到了這番殺氣,蕭牧最後道:「願卿達成所願,無疾無憂。」
四目相視間,衡玉露出了一絲笑意。
她來營洲有所求,這位侯爺必然是察覺到了的。
達成所願,無疾無憂——
於她而言的的確確是十分實用的祝福了。
衡玉端起面前的酒杯,眼神坦誠帶笑:「借侯爺吉言。」
蕭牧便隨之舉杯。
蕭夫人笑得幾乎要合不攏嘴。
看著自家夫人的神態,婆子心有猜測——此時此刻在夫人眼中,郎君和吉畫師吃得只怕根本不是什麼生辰酒,而是那新婚之夜的交杯合卺酒吧?
畢竟夫人在此事之上的聯想能力一貫是喪心病狂的——前日還曾突發奇想地問她,若往後得了個長得同吉畫師一模一樣的孫女要取什麼名字才好,前日逛鋪子時瞧見的那匹藕粉色緞子極適合給女娃娃做小裙裙……
室內氣氛輕鬆融洽,守在廊下的蒙大柱被身側的印海輕撞了下肩膀。
「大柱,近日議親之事進展如何?」印海笑著打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