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衡玉看著面前的人,好似看到了昔日破廟中的那名少年:「嚴家父子很了不起,蕭伯母很了不起,侯爺也很了不起。」
他待身邊之人、乃至陌生百姓如何,這些皆不必再多提,他的善,是刻在骨子裡的。
而他所擁有的不止是善——
昔日身為「時小將軍」時的榮光,或可說是他的祖輩父輩積累而來的蒙蔭。
但成為如今這位穩握北地兵權的營洲節度使、功績名留青史的蕭將軍,卻是憑得他自身之力。
他是了不起的,此一點毋庸置疑——卻好像只有他自己不知道。
她明白他為何「不知道」自己的好,阿翁出事時她只有九歲,多年來尚且難消自責,更何況是他。
只說別人的付出,只說對別人的虧欠——
可他自己,這八年究竟又是如何走過來的呢?
關於此,他隻字未提。
衡玉也沒有試著去問,她往火堆里添了些枯枝後,便朝那虛弱之人伸出了手去:「侯爺,烤烤火吧。」
知他動作艱難,她傾身,小心翼翼地將他雙手抬起,托在手中,放在火堆上方。
他的手指修長有力,掌心裡、虎口處皆有粗糙的薄繭,涼得刺骨。
「烤一烤就暖和了。」衡玉笑著看向他。
女孩子凍傷的臉頰被火光映得發紅,一雙澄澈的眼睛裡仿佛也有火苗在閃動。
蕭牧察覺到自己被女孩子輕輕托著的冰冷麻木的十指,漸漸在恢復知覺,如冰封了一整個漫長冬日的長河,被喚醒復甦。
手臂也有了些力氣,他將雙手拿離,反過來將她的手捧在了手中。
衡玉不由一愣。
蕭牧垂眼看著她:「你一直在下面這麼托著,不覺得燙嗎?」
燙?
衡玉忽覺被燙得臉頰都熱了,趕忙縮回手放在膝蓋上:「是……挺燙的。」
蕭牧看似漫不經心地翻轉著手掌烤火,微微動了動嘴角,眼尾溢出一絲似有若無的笑意。
四下安靜了片刻,只有樹枝被燃燒的響動。
「侯爺,其實我方才未有完全說真話。」好一會兒,衡玉忽然說道。
蕭牧轉頭看向她。
「侯爺問我為何去而復返,實則不單是想救侯爺,更因為我疑心那些欲對侯爺不利之人或與我追查之事有關——」
蕭牧問:「那方才為何不曾一併言明?」
「想等和侯爺相認之後再說,方不顯得冒昧嘛。萬一侯爺不願與我相認,那些舊事便也不好與侯爺提起了。」衡玉坦誠地道。
蕭牧「哦」了一聲:「所以,你之所以想要相認,是因有消息要與本侯互通互換,用得上本侯。」
果然,這就是只滿腦子彎彎繞繞的狐狸。
衡玉輕咳一聲:「也不全是,到底咱們剛共同經歷了一場生死,劫後餘生,人總是會感性一些的。」
蕭牧又「哦」了一聲。
感性的那個人好像是他。
但還是頗有些認命地道:「那便說說你在查的舊事吧。」
「還是八年前我阿翁之事,那晚於山中劫殺我們的人,並非尋常山匪——」衡玉收起了隨意的神色。
而此時,天光已經大亮的洞外,隱隱有人聲忽然傳來。
「你們幾個,去前面看看……」
「快……」
衡玉聞聲神色微緊:「侯爺,有人來了。」
而來人是敵是友尚不好說。
蕭牧已經收回烤火的手,握起了身側染著血跡的長劍,支撐著站起身來,面向洞口方向,將衡玉擋在身後。
衡玉也拿起了那隻袖箭,迅速地站了起來。
第123章 不喊將軍夫人說不過去了吧
「姑娘,姑娘!」
隨著一陣腳步聲的靠近,帶著哭音的清晰喊聲傳來。
「是翠槐!」衡玉雖激動,仍不忘壓低聲音。
蕭牧身上的戒備感卻未消除:「再等等……」
衡玉點頭。
二人無聲留意著洞外的動靜,直到有更明確的交談聲傳入耳中——
「暗道出口處有燒過的炭灰,且看血跡,將軍和吉畫師必然是出了暗道的……多半就在這附近,再仔細找找!」
「敬勇,你帶人去東面……」
是印海的聲音——
蕭牧身形放鬆下來,微轉回頭,垂眸看向衡玉,扯出一個虛弱的笑,對她道:「死不了了。」
衡玉也露出絕處逢生的笑意,長長地呼出了一口氣,放下袖箭,轉而去扶他:「我扶侯爺出去!」
「不必,我自己可以走。」
看著對方站都站不甚穩的身形,衡玉於心底無奈嘆氣。
果然,這世間比女媧補天石還要硬的東西,便是男人的嘴了。
衡玉無視了對方的好強心,堅持將人扶住:「咱們如今也算是坦誠相待的生死之交了,且說來昨夜,不正是我將侯爺拖進這洞中的麼,你我之間還有何可見外的呢?」
拖?
蕭侯神色微滯。
是拖死狗的那種拖嗎?
想像了一下那個畫面,蕭侯沉默著不再試圖逞強。
「姑娘!」
翠槐餘光掃到山洞前有枯藤在晃動,趕忙轉頭去看,見得一身血污的衡玉扶著蕭牧出來,既驚又喜地奔了過來。
「……姑娘,婢子終於找到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