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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公子看不到殿外的情況,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被封印震開無數次,仍繼續撲上去:「師尊,您饒了戍雲罷,都是我不好,是我讓他來的,您要罰就罰我,饒了他罷!」
門外很快就沒了動靜,他叫了「戍雲」兩聲沒有回應,只能雙目無神地癱坐在地上。
大約是從這一天開始,他不怎麼怕黑了,他看著自己在強硬破除封印時斷裂的指甲,突然諷刺地笑了起來,原來自己弱小到連門上的封印都打不開,別提保護戍雲了,他甚至連見他一面都做不到。
獸陣里的獸類一日比一日階層更高,他白日在陣法里浴血,晚上呆在陰暗的長昭殿面不改色地處理身上的傷口,那個在黑暗裡哭哭啼啼的少年,好像在那一晚猝然死去了。
唱鄉謠的少年很久沒再來過,他在陰暗滋生里成長,哪怕被惡獸吞進肚子裡,也絕不捏破師尊給他的那顆用於救命的傳息丹。
他時刻記得師尊那句「需要靠他人施救的,都是不堪一擊的懦夫」,遂他用剩下的一口氣拿刀剖開了那隻魔獸的肚子,渾身血淋淋的從裡面爬了出來。
這隻悽慘的魔獸被他帶回了道門,所有人圍著他,都夸天火靈根果然名不虛傳,就連他不苟言笑的師尊,也拍拍他的頭,說他做得好,並讓他自己解開了長昭殿的禁足封印。
他沉沒在一堆讚賞聲里,好像這一刻才明白了當日他出現在南華道時,那些人得知他是天火靈根後看他眼神的含義。
原來自己這麼厲害。
小公子轉身時,神情古怪地笑了。
竹子編成的築球滾到腳下,他抬頭,看到他七師弟一臉純良無害望著他,像只被他輕易就能捏死的兔子。
他面無表情地從他眼眶裡走過,留下那隻孤零零的築球無聲停頓。
雁塒峰死寂的夜晚他都習慣了,他總是不點燈,就坐在黑暗裡,盯著那扇記憶里似乎永遠都打不開的門。
「師兄。」
有人敲了敲門。
他走過去,推開了沉重的木門。
少年還是如他記得的那樣,有一雙藏著萬千星辰的眼睛,他從懷裡掏出一個紙袋遞給他:「師兄,整個道門的人都在誇你厲害,我就說,以後你一定必得大乘,成為下任掌門!」
小公子接過紙袋時,無意間瞟到他手腕處的傷痕,紙張未能遮掩的一角,正好露出那雪白雪白的有些散碎的糖糕。
他一愣,想起這人定是將自己先前說的話記到心裡去了,遂違背門規私自下山買這東西,才受了刑罰留了傷痕。
他不知道戍雲沒來的這些天是做什麼去了,但總歸是過得很不好,於是拿著紙袋轉過身,捏緊了糖糕,冷道:「以後你別再來了。」
小尾巴在原地呆了半晌,放下手裡的燈籠,沒說話便離開了。
放一塊糖糕在嘴裡,甜絲絲軟糯糯的,跟故鄉的糖糕味道一樣。
他嚼著嚼著,眼裡悄無聲息地流下一滴淚來。
後來的夜裡,小尾巴還是會來長昭殿,只是偷偷的來,放下一盞燈就走了。
他這樣又讓他想起在故鄉時,他總跟他身後做他「尾巴」的樣子,他一直都知道他是誰。
忍不住推開門,少年正斂下眼將手裡的燈籠放在一旁,像是做錯事了般小聲道:「殿裡太暗了對眼睛不好,我過來送盞燈就走。」
他不知道,他已經很久很久都不怕黑了。
小公子盯著他的慢慢走遠的身影,用他自己都聽不見的聲音喊道:「戍雲。」
站在峰口的那人還真停了下來,回頭朝他看過來。
他心裡陡然變得柔軟,像風似的衝進黑暗裡,一把抱住了他。
「師,師兄……」
這個擁抱讓小尾巴猝不及防,手都不知道該放在哪裡。
「以後,我定要當上南華道掌門,把門規通通改掉,讓你再也不用挨罰了。」
小尾巴聽完笑了起來,用力點點頭。
他們不會主動問起對方的苦難,是因為知道快要癒合的傷疤不能再揭開,少年的滿身傲氣里,總歸是有柔軟的部分,可做利刃也可做盔甲。
人不能一直活在交口稱讚里,被質疑是遲早的事。
比如莫秋折為救他斷腿,致使他整個人一下子埋沒進閒言碎語裡。
他們的喝彩把他捧上雲端,卻也時時揪著他的失誤,企圖將他從雲端上拽下來摔得粉碎。
他們羨慕嫉妒他天火靈根的命運,所以要把他扯進泥潭,狠狠踩上一腳,告訴自己天火靈根跟普通靈根沒什麼不同。
他們崇敬神明,卻也樂意讓神明沾染污垢。
再加上那句「需要靠他人施救的,都是不堪一擊的懦夫」老是迴蕩在耳邊,他選擇了逃避和推諉。
白日裡說的那些殘忍的話,夜晚一遍又一遍在腦海里重複,小公子躲在黑暗裡,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變成這樣,明明三師兄是為了救他,他卻為了可憐的自尊去刺傷他。
可另一個聲音又告訴他沒有錯,如果不把責任都推到三師兄身上去,他這一生都會抬不起頭,永遠會背負一座大山活在他們的冷眼裡,他是天命之子,怎麼能活成這樣!
兩個聲音不斷吵耳,他企圖調息靜心,不想神思混亂,氣脈倒流,加上數日不顧規律修煉,控不住體內增長的炎火真氣,當即被真氣衝撞肺腑,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