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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並沒有不好,但對師尊來說,很不好。」
她了解他的氣性,知道他不會想以自己極度厭惡的東西存活於世,變成龍對他來說,分明是從高台跌進深淵的毀滅一擊。
纏在腰間的手陡然鬆開了些,蘇紈去看身旁的徐清翊,見他碧波般的眸凝望著嫦姝,神情微動,於是他偏過頭輕輕道:「師兄,這世上總有人不會放棄你,所以你也別放棄自己。」
「那你呢?」
那雙蕩漾著水波的眼轉動一下,將絕望的深黑停在他眼裡。
「我也是。」
「即便我是現在這副模樣?」
「做回以前的鶴懸真君不好嗎?」
不好。
他嘴唇稍稍動了動,沒有說出口。
「師尊!不管您是龍也好還是人也好,在弟子心裡,您永遠都是最好的師尊,是南華道的掌門,也是世上獨一無二的鶴懸真君!」
嫦姝低頭抹掉眼淚,再是朝他露出一雙蒙著水霧又無比堅定的眼。
他看她時,眼底大霧瀰漫,仿佛有層冷光即將劃破薄霧,卻硬生生隱在疏影橫斜里。
栩栩如生的金鵬也展翅翱翔,沖往千里碧空,未隱沒在雲端,先被看不見的細線給牽扯住。
「小嫦姝真是厲害,三兩句話就能讓鶴懸真君回心轉意了?還是說,鶴懸真君也見不得小姑娘哭?」
薛獒嘴裡叼了根狗尾草,嬉皮笑臉地看向倚在遒勁鬱勃紅檜枝幹上的青年。
他懶懶掀起眼帘,望著上空的枝葉搖曳:「你好歹也在武界呆了幾百年,總歸是見過人心的。」
「是是是,嫦姝那小姑娘的確是水靈又聰明,極討人喜歡,就是眼神不好,偏偏認了個不近人情的師父!」
薛獒對徐清翊屢次要他性命的行徑始終介懷於心。
「你莫要忘了,那討人喜歡的小嫦姝也是他一手教出來的。」
「所以說嘛,嫦姝沒被他養歪,簡直是奇蹟。」
他邊感嘆,邊嚼了嚼草根,又聽他像不經意問道:「對了,獸類會有思情的特定期嗎?」
「思情?」
薛獒咀嚼了一下他話里的意思,「你是說交尾?」
沒等他答話,他就像想到了什麼,扔下嘴裡的狗尾草,一個縱身跳至他身側:「你,你是替鶴懸真君問的罷?你們不會……」
「別胡思亂想。」
他一把推開他湊過來的狗頭,「不過他最近確實奇怪,我本以為他是發瘋,後來仔細想想又覺得不對。」
薛獒揉揉臉,在他身邊乖乖坐好:「每至春序時節,部分獸類是會進入思情期,但像我們這種能化成人形且有靈智的獸,是能抑制住體內嗜欲的。」
他撥了撥橫在頭頂的葉片:「那鶴懸真君是龍身不假,可他原本是人,人類在這方面不是比我們更懂克制嗎?不過也不排除他初次變成龍,需要時間來適應這具身體。」
算起來也恰好是春序。
蘇紈用手枕著腦袋,透過枝葉靜看盤旋在空中的金鵬鳥。
「這事你怎麼不問阿杳?」
薛獒見他沒再言語,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模樣。
「你瞧著老奸巨猾,應當懂得比他多。」
他斜睨他一眼,暗暗一笑。
「老,奸,巨,猾?」
薛獒嗓音提高了八個調,憤憤然揪下紅檜枝子上剛長出來的新葉。
清風微微拂過,湖面起了一絲皺紋。
「師尊,您還記得寢殿的院子裡種的那株海棠嗎?它現在每年入春都會開花,定是一直都在等您回去看它呢。」
嫦姝寸步不離地跟在白衣勝雪之人身邊,不停地跟他說起南華道近些年發生的事,「還有,您之前不是總呵斥三師姐劍心不穩嗎?現在三師姐手裡的劍拿得可穩了,雖說這些年您不在道門內,但師兄師姐們一直謹記師尊教誨,日夜勤於修煉,大師兄也已突破辟穀,修得金丹,就是他蓄了老長的鬍子,瞧著年紀比孟長老還大呢!」
發現師尊沉默不語,抬眸看向紙紮成的鵬鳥,她忙道:「師尊,這紙鳶是弟子做的,說來慚愧,弟子云游期間,為了利用紙鳶尋找五師叔蹤跡,遂在地洲開了間紙鳶坊,好收集五師叔的音信……」
「你是何時知曉他還活著的?」
他遙望天際,突然問道。
「只記得是一個開春時節,那日我放出去的所有紙鳶都飛回來了。」
嫦姝想起他二人再次相見的過往,忍不住微微笑起來,「那日天氣真好,連風都是花的香氣,成千上萬隻紙鳶覆蓋青空,飄落下來時就變成了他的樣子,他知道我想見他,所以他就來見我了。」
她笑著看向面前似乎散發著皎皎清輝的人:「師尊,五師叔他真的很好。」
這人巋然不動,眼裡仿佛落了雪,寒涼得厲害,在吞沒山河的銀裝素裹里,偏生蜿蜒出一道觸目驚心的血痕。
他當然知道那人很好,可他對誰都好。
是他太過貪心,所以想要成為他身邊的一切,成為纏著他身體的風,成為落在他肩頭的枯葉,成為淌過他指尖的水,成為吻在他發間的雪……
為什麼光明不能只映照著他一個人?即便會被灼成灰燼也沒關係,即便他是憐憫他,也沒關係。
作者有話說:
感謝在2022-09-04 08:31:50-2022-09-05 19:30:36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