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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番話讓他臉上布滿震驚,心裡藏著的陰暗被剖析出來,一覽無餘地展示在外面,他眉眼轉而痛苦地扭在一起,眼淚止不住地流淌,全身的力氣都被抽走,癱坐在地。
陳妄跟原主有些相似,他們天生傲氣,把自尊捧在雲端之上,沾不得半點塵埃。
他們一直活在眾口交贊里,以自己為軸心,萬事將自己的利益放在最前,生怕被別人抓住弱點,然後一朝跌進深淵,變成人人都能踩一腳的爛泥。
「寧璇生沒有被幻象所困,」蘇紈垂眸盯著癱坐在地上抽泣不止的少年,「你說,他為何不選擇獨活,偏要下這九死一生的幻陣?」
「他,他是為了救我。」少年身體隨著哭泣聳動著。
「他拿命救你是為了看你笑話,還是為了抓你把柄,讓你這輩子對他有所虧欠?」
他不再看他,而是眺向那連綿不絕,模糊不清的山脈。
地上的小道士抖動的身子頓了一下,有些茫然地轉過頭,看身後被繭型火焰裹住的人,記憶來回閃現,突然嚎啕大哭:「是我帶著寧師兄擅離道門,是我仗著有一身修為,非要入鬼界,闖石陣。
在幻陣里砍下寧師兄手臂後,我方才清醒過來,本來我是想救他的,可不知道為什麼,那時我突然想到這事要是被南華道眾人知道,他們會如何看我。
我自認為天賦比師兄高,又是內門弟子裡的佼佼者,明明該由我保護師兄的,最後卻是我一意孤行,被困於幻陣,差些死掉不說,還砍下了救我之人的手臂,是我心懷惡念,拋下將死的他,企圖讓他以命來掩埋我一身狼狽的真相。道君,您說的沒錯,我鋒芒畢露,矜功自伐,乃是無用之人,根本不配拜在您門下,更不配寧師兄捨命相救。」
說到最後,他泣不成聲,悲痛和懊悔卡在喉嚨里,將他堵得快要窒息。
借著灰暗掩護,他暗自抬掌蓄力,一掌狠擊向自己靈府,手掌還沒落下就被一股力量攔住,掌風卻已震出,透過胸口,使他噴出一口血柱!
他用力咳了咳,看著自己被迫懸在半空的手掌,慘笑一聲:「道君,弟子自知無顏面對世人,當以死謝罪,終止惡念,求道君成全。」
「以死謝罪?說得倒是輕巧。」
他冷笑一聲,走到他面前,正顏厲色,「陳妄,抬起頭來。」
少年猶豫再三,顫巍巍仰起沾血的臉,與他對視時瞳孔抖動得厲害,淚眼朦朧。
「你好生記住,這世上願意捨命救你的人,對你唯一所求,是要你活著,」
他的臉罩在灰暗裡,字字句句聽得極清楚,「你連活著都做不到,談什麼謝罪。」
陳妄眸光暗了暗,眼皮無力地塌下來,哀聲道,「事情已成定局,寧師兄他一定恨死我了,他定會後悔為什麼會救下我這種人,道君,我活著還有何用呢?」
「他醒了,」
蘇紈側過頭,幽黑的眼睛裡映出遠處的火光,「不如,你去問問他。」
山川間,除了黑金色的火光,其他一切都歸於沉寂的陰暗裡。
火光中的人全身被火舌一圈一圈圍著,只有一張不見血色的面容露在外面,很是虛弱。
蘇紈過去時,這人面上添了一抹柔軟的笑,眼帶恭敬:「多謝殿主救命之恩。」
他正對他頷首,又見他發現他身邊無旁人,兩簇眉毛不由皺了起來,滿面笑意轉為擔憂的神色:「殿主可在此見過陳妄師弟,這石陣詭異危險,他與我是一併來的,我擔心他……」
「寧師兄。」
話沒說完,陳妄已來到他面前,他眼眶裡還有淚,眼球紅紅的,血絲還未消退。
寧璇生的目光在他身上有血跡的地方停留了幾秒,再勉強伸出左手,取下掛在腰間的儲靈袋:「你受傷了,我這裡有傷藥,你拿去用……你,你哭什麼?」
面前的人眼淚「嘩嘩」地掉,他垂著腦袋,模樣傷心極了。
「陳師弟,你別哭,我沒事的,」寧璇生彎著眼睛笑了笑,試著安慰他,「真的,我一點也不疼。」
「手都斷了,怎麼會不疼呢?」
陳妄哭得更厲害了,眼淚鼻涕一起流,嘴裡吐字都有些含糊不清,「對不起,寧師兄,都怪我逞能,害得你手斷了,是我不好……」
「陳師弟,我救你時就已做了最壞的打算,你我既然都能活下來,已是萬幸,又何必糾結於個中對錯。對了,正好我想試試練左手劍,你會幫我的,對罷?」
他打斷他,轉移話題的同時,堅定的眼神定定地望進他血紅的眼睛裡。
陳妄捏緊拳頭,用力點了點頭,跪下拱手道:「從今以後,我會成為寧師兄的右手,與師兄同生死,共進退!」
「你做不成他的右手。」
耳邊傳來長昭殿主說的話,二人都不由一愣,齊齊朝他看去。
蘇紈拂去圍在寧璇生身上的火,火焰褪去後,躺在火中的人右臂完好無損,像是不曾斷裂過一樣。
「這……」
眼前這幕明顯驚詫到了二人,待反應過來後忙欣喜道,「道君妙手回春,深仁厚澤,大恩大德,吾等沒齒難忘。」
「莫要高興太早,右臂只是暫時接上,要想治好還是得去找岳長老。」
他瞥了眼眼淚仍舊止不住的陳妄,無奈搖搖頭。
「那,那弟子即刻帶師兄回南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