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擎霄尊君收回手,看了他一會兒,思索再三還是把話咽回腹中。
故人杳如黃鶴,唯剩往事回首,想起自己曾對戍雲說過的話,小公子心裡慢慢生出執念:他要做南華道掌門,他要讓戍雲看到自己站在道門頂峰的樣子,到時沒有人敢再說他們的不是,這樣戍雲就會回來了。
少年的心扭曲了一下,果斷道:「師尊,我以後定會成為南華道掌門!」
「你就這般肯定?」男子看著他,臉上難得有了一抹笑意,「鶴懸他,並不比你差。」
「大師兄?」他腦海里浮現出那個驚鴻一面的少年,「他再怎麼厲害,也就是個雙靈根罷了,哪能跟我比!」
擎霄尊君搖搖頭,「他若是能接你三招,就說明他並不在你之下。」
「好,我這就去找他比試!」
身邊那些柔軟的東西已經不復存在了,剩下承諾變成掃蕩一切阻礙的執念支撐著,而這個阻礙偏偏就是徐清翊。
他果真如自己師尊所說,總在不遠不近地追趕著他,讓他時刻不安心。
掌門之位只能是他的,他想要的東西,哪怕費盡心機,不擇手段也要握在自己手裡!
為了永絕後患,他乾脆找機會廢了徐清翊的雙靈根,反正他是獨一無二的天火靈根,不管犯什麼錯,師尊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至於門派里那些人愛說就讓他們說去,到時候他當上掌門,看他們還怎麼敢在背後議論他!
沒想到,這回師尊卻大發雷霆,讓他去慎思堂受了鞭刑,這一鞭一鞭抽在身上,沒能讓他幡然醒悟,只讓他對徐清翊的恨意不斷加深:那廢物到底有什麼好的,明明哪裡都不如他,明明他才是天命之子,憑什麼因為他能接下自己三招,就可以跟自己搶掌門之位!
少年錯就錯在,他以為掌門之位看的是修行,於是拼命修煉,才導致後來的走火入魔,他並不知道,自己走火入魔的時候,也是那個他最恨的人,忍受著寒毒之苦,替他壓制住體內的魔性。
放在以前,擎霄尊君或許不是沒有動搖過,但隨著他這個五弟子的性情越來越兇狠暴戾,他心裡掌門的人選只剩下徐清翊。
眼見自己將入分神之境,為控制五弟子的性情,防止他得知掌門之位傳給鶴懸後,與鶴懸大打出手,將整個道門鬧得雞犬不寧,遂閉關前他趁他不注意,給他服下月隱無憂草做成的丹藥,並把觸發月隱無憂草效用引子交給長昭殿的門童十九,囑咐他在赭玄暴怒難以自控時,將引子放入他茶中,好使月隱無憂草壓制他部分修為,以及封鎖過往記憶。
這一天確實如擎霄尊君所料,原主得知他傳位給徐清翊,仿佛變成了瘋子,在道門內大鬧一場,十九也按照尊君教的那樣,給茶里放了引子,順便還往裡加了一顆狂暴烈血丹。
除了賀景和擎霄尊君,整個南華道好像都恨他,十九也不例外,他恨他的肆意打罵,恨他的日日折辱,恨他對鶴懸真君的惡言相向和陰險毒辣。
那日火漫山崗,經過狂暴烈血丹的催發,原主走火入魔,體內血管盡裂,五臟俱損,月隱無憂草拼命壓制烈炎,也沒法將他救回來,只得看他痛苦地死在了滿地焦土之上。
他睜著血絲遍布的眼,無神地望著灰濛濛的天,那一刻他在想,自己當初來南華道是為了什麼呢?
他想了好久好久,突然覺得有點對不起戍雲,他終究,還是沒有成為他想看到的樣子。
靈魂消散那時,另一個人從這具身體裡重新甦醒了。
故事又回到擎霄尊君閉關的山洞前,青年蹲在地上委屈地掉眼淚,一邊抹鼻涕一邊哽咽道:「師尊,你怎麼能騙我呢!明明我才是整個南華道里最厲害的,你怎麼能把掌門之位傳給那個姓徐的!我到底哪裡不如他!」
回答他的只有一片寂靜。
他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在您心裡,我真的只配做一把守住南華道的刀嗎?」
「都幾百歲了,還跟個小孩兒一樣哭鼻子,丟死人了!」
帶著笑的聲音從頭頂響起。
「關你什麼事!」
他生氣地抬起頭,朦朧的淚眼裡映出一張跟他長得一模一樣的臉,這傢伙笑眯眯的,像只老謀深算的狐狸。
「你不許笑,再笑我就把你的腦袋割下來!」
大約是他笑里的嘲諷意味十足,他「騰」一下站起來,吸吸鼻子,做出逞凶行惡的模樣。
這人卻笑得更歡了,甚至笑出了聲。
他看著這張熟悉的臉,看著看著,突然也忍不住跟著笑起來。
眼淚還掛在笑眼上,他恢復了一本正經的樣子,拍了拍衣上沾的草葉:「我得回家了。」
身旁的人倒剪著雙手,自然地為他讓開一條道路。
漸行漸遠時,他轉過身認真道:「真是抱歉,讓你接替我這樣糟糕的一生。」
立在原地的人愣了愣神,輕聲說:「走吧。」
目送他消失在山的盡頭,蘇紈亦朝相反的方向轉過身,行了兩步後不由頓住:他該去哪兒呢?
他看了看身旁連綿不絕的群山,它們宛若牢籠,將他囚禁在其中。
「我得回家了。」
他想起剛剛那人說的話:對了,自己也得回家了。
心在胸腔里「砰砰」地跳起來,他急匆匆地朝日升的方向走去,推開了前方那扇冷冰冰的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