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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道門內訌傳聞正在風口,就算再怎麼火冒三丈,為護南華道的聲譽,他亦不該如此莽撞行事。
可這人直言不諱,卻又留有餘地,按理來說,現在直接殺人滅口最好,免得趙余涯到處多嘴多舌,不過徐清翊明顯沒有這意思。
蘇紈目光深沉,嘴唇緊合,稍作思慮片刻,再是轉身離開。
陸杳見此忙跟上,路過那頭帛金獸時,回首看一眼。
他師尊像是知道他的想法,細長指節一搖,那帛金獸便化作光點落進了松石綠翡翠扳指里。
徐清翊並未攔他,音色幽遠涼薄:「罪責難免,他日,我必使你身入縲紲!」
「我等著。」
蘇紈興致索然地扔下一句,漫步入叢林。
趙余涯沒想到撞見這事,生怕自己小命不保,早在一旁如芒在背,倉惶行禮後忙閃身跑走了。
林中螢火飛舞,似那細小繁星墜落,縈繞身側。
陸杳緊跟在青年身後,認真盯著他輕晃的衣擺,琢磨半天才問:「師尊,你分明是為尋那宥虛真人的殘魂而離開道門的,為何不解釋呢?」
蘇紈撥弄著翡翠扳指,不以為意:「我嫌丟人。」
「?」
陸杳更疑惑了。
「我跟莫秋折那頭瘋狗明面上斗得你死我生,背地裡我卻又替他收拾殘魂,整得好像我求著他復生一樣!我承認欠他,但不想鬧得人盡皆知。」
「可這樣,他們就誤會您了。」
「那又怎樣,反正在他們眼裡,我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蘇紈停下來,徒手接住一隻落下的螢火,輕淡道:「眾口鑠金,積毀銷骨。」
他再度想起小胖墩說的那句話,心生感慨:「日月尚且會被灰雲遮蔽,我本身並非日月,哪裡能拂去這滿身餘燼,好落得半生清白。」
輕輕一句嘆息,猶如雨珠打荷葉,在心房滾落,忽重千斤,將少年的心狠狠一震,痛的他渾身都要生出尖利的刺來,「師尊!不是您蒙塵,是他們有眼無珠,我這就去將他們那雙狗眼挖出來!」
「阿杳,」
蘇紈拍拍他的肩,笑盈盈看著他,「何須在意旁人怎麼看,你我始終是為自己而活。」
他於斑芒樹旁席地而坐,眼睛眯成一條縫,從中綻出細微的光芒:「來,變只老虎瞧瞧。」
陸杳愣一愣,立馬乖乖變成威風凜凜的大白虎,走到他指定的位置坐下。
隨後他察覺到身軀一重,回頭時只見青年雙手枕在頸後,懶懶散散地倚靠在自己背部,眸里映出紛飛燦綠螢火,以及稀薄枝葉間的一輪明月。
「今晚月色好看。」
他聽他這樣說道。
於是他直勾勾盯著他的臉,點了點虎頭:「嗯,好看。」
沒了妖魔攪擾,錦州城朱明燈會如約而至,城裡到處都是各式各樣的花燈,一到入夜,整座城亮得猶如白晝。
街上更是熱鬧沸騰,男女老少皆由家擁出,提著花燈參加這盛會,歡笑聲,攤販吆喝聲,孩童的哭鬧聲,賓客的勸酒聲等全然重在一起,讓一幅世間煙火的圖畫更加清晰地呈現在眼前。
醉春樓里酒客食客頗多,二三樓長欄邊亦是立滿了人,唯獨隔間拐角,成了一方清淨之地。
蘇紈左手搭在欄木上,眼裡是人間盛景,口中是忘憂杜康,杯中酒一飲而盡,酒杯細長的握柄夾在其指節處,忽是往下倒掛,懸在兩指間,滴酒不剩。
「道君?」
有人在帘布外試探喚了一聲。
「進來罷。」
他懶洋洋回道。
從帘布處探出一張秀氣的臉來,趙余涯俯身道了禮:「方才在長欄邊,在下見人眼熟,猜測該是道君,特來冒昧拜見。」
蘇紈斜睨其面,尋不出他眼裡的懼意,笑道:「撞見我道門同室操戈,你不害怕,反倒上趕著把脖子送來,可是等我磨刀?」
「道君此言差矣,」
趙余涯自來熟似的坐在他對面,替他斟了杯酒,「整個道界都知道,南華道山門前那把赤煊劍插地數尺,為的就是告誡世人,您與南華道從未離心。」
「萬一是裝模作樣呢?」
蘇紈嗤笑。
「道君,這真心實意也好,裝模作樣也罷,其實與在下都沒有干係,我葭山門雖是煉獸法門,與南華道道義不合,卻從未陷南華道於不義過。那日之事,在下定會守口如瓶,倘若我趙余涯泄露出去半個字,就天打雷劈,屍骨無存!」
趙余涯像模像樣地舉三指發起誓來,再是眉眼彎彎。
蘇紈不是沒想過,要不要留這傢伙活口,可轉念一想,徐清翊身為掌門都不管這人,他個「自私自利」的無心人才懶得管這破事!
「五師叔!」
布簾後又探出一個腦袋,同樣是桃腮粉面的小姑娘,容貌卻與那丫頭大不相同,聲音倒是她的。
「都怪那帛金獸借我的臉偷雞摸狗,害得我只能用易容咒換副相貌,它們雖可憐,但這事著實讓我生氣!」
嫦姝跟做賊似的溜進來,瞥了眼趙余涯,「你怎麼在這兒?」
「啊,在下是仰慕道君威名,特來再次拜會,道友好久不見。」
見是她,趙余涯規矩行禮。
少女潦草抬手回禮:「你怎麼傻裡傻氣的,也就一日罷了,什麼好久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