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頁
「兩日前。」
那人再度垂下眼,默默攢緊了反綁在背後的雙手。
兩日前……不就是他假成親「引蛇出洞」的那日嗎?所以徐清翊跟他算是前後腳來的?
他回到黃花梨雕花架床旁,替床邊的人解開縛住其雙手白綢帶。
徐清翊迅速抽回手,將身體微微佝僂著,與平日裡那個脊背挺得筆直的人倒是不大像了。
蘇紈注意到這點,卻沒心思揶揄他,現在好了,他二人都成了毫無真氣的普通人,也不知道那紅鬼把他們騙到這裡,是要準備怎麼對付他們?
千算萬算,竟然被一隻鬼算計了。別是到最後,莫秋折的殘魂沒找著,他們兩先成了殘魂。
「你這兩日都待在這兒?可有什麼發現?」
徐清翊來的時日比他長,以他的心思,應該能察覺到些不尋常的事,所以蘇紈想從他嘴裡得到點有用的消息。
這人依舊保持著脊背彎曲的姿勢,幾縷鬢髮隨著他低垂的動作遮擋住面孔,使他情緒變得不明,「沒什麼。」
徐清翊這種不冷不熱的態度讓他怫然不悅:都生死攸關之際了,這傢伙還在為往日恩怨心存芥蒂,當真是拎不清。
他一把掰過他的肩,剛碰到他,這傢伙突然惡狠狠地打掉他的手,眼神冷厲,似發怒的雄獅:「別碰我!」
蘇紈瞳色沉暗,陰戾浮出,躬身用手肘將他半個身子用力抵在床架上:「徐清翊,我不管你我昔日恩怨如何,既然你借畫來到這裡,就該明白你我現在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這人被他猛地一撞,痛苦地咳嗽起來,與此同時,珠簾外響起了推門聲。
蘇紈眼裡陰狠不改,目光朝門口斜睨過去,透過珠簾縫隙,看到有個秋香色金羅花緞繡衣的男子端著案盤走進來,嘴裡說:「二位公子,該用膳了。」
用膳?
他正疑惑,門外又傳來一陣笑聲,目光遠眺,景觀山石間有兩個男子相依相偎而行,說說笑笑親昵的不得了,他要是沒記錯,個頭高一些的那位,好像就是在朱明燈會上被紅鬼抓走的邵公子。
被它抓走的人真的在這兒?
蘇紈盯著那兩人,鬆開不斷咳嗽的徐清翊,把火氣壓下,並隱去面上的陰翳,掀起珠簾走了出去。
進來的人正往酸枝木平角條桌上放著各式菜餚,聞見響動轉過身朝右看了眼,先是愣神,隨後微微一笑:「公子丰神如玉,相貌堂堂,難怪會讓榻上美人這兩日茶不思飯不想。」
蘇紈皮笑肉不笑,虛眼審諦著桌上的菜式,雪霞羹,脆琅萵筍,金玉筍尖,蜜餞青梅等,順帶著還上了一壺酒,瞧著都是正常人吃的。
「你是何人?」
他似是不經意地問了句,眼裡的柔光在別處跳躍了會兒,自然地落到他臉上。
「奴是姻緣鬼仙派來服侍二位公子的,公子喚奴沉煙即可。此地雖不比人間,但能使有情人長相廝守,不必飽受相思之苦和世俗偏見,公子能來此地,是受姻緣鬼仙指點,安心住下便是。」男子屈身解釋道。
鬼就是鬼,仙就是仙,什麼狗屁鬼仙,不倫不類的。
蘇紈心中暗雲涌動,表面神色不變:本以為是紅鬼識破了他們的身份,特意把他們引到此處,這麼一看,它似乎是在走流程。
「承蒙鬼仙大人相助,」他慵懶地笑了笑,指了指山石間的兩人,「他們莫非也受了鬼仙大人指點?」
「自然是,」沉煙收起案盤,點點頭,眼神在他身上拂過,「不過公子剛來此地,是不能輕易踏出這扇門的。」
「為何?」
「玄妙不可說,待時機到了,公子自會明白。」
「那便多謝了。」
「公子折煞奴了,請二位公子用膳,奴先行退下。」
知道他該說的都說了,再問怕是會讓他起疑,蘇紈索性就不刨根問到底了。
男子退下時,忍不住再看他一眼,這才輕手輕腳地關上了門。
難道這場戲還得接著演嗎?
蘇紈一想到徐清翊就頭疼,覺得還不如破罐子破摔來得方便,這傢伙可不是個會變通的人。
珠簾里又響起陣陣咳嗽聲,聽的他登時磨了磨牙:這個死病秧子真是折騰死他了!
死病秧子?
這個想法突然叫他腦里一清明,對了,徐清翊身上的寒毒!
蘇紈忙從桌邊站起來,鑽進珠簾蓋住的內屋。
那人還是坐在床邊,右手手指緊緊纏在床架上,左手則揪住胸口的衣襟,咳嗽時全身不停顫動,猶如風中殘燭,即將熄滅了般。
沒有真氣壓制,他這一身寒毒豈不要了他的命?
蘇紈扯過他的手,在他雙手寸口處把了把脈,脈搏跳動得極慢,虛浮綿軟,是無力多寒之象。
再者那叫沉煙的說他兩日滴水未進,粒米不沾,他這具身軀沒了氣脈支撐,已經跟那姓顧的無異,不啖飯食養身,就活活等死罷。
他替他倒了杯水,隨意往他面前一遞,水杯里水跟著動作幅度灑出來幾滴,全沾在他衣上。
徐清翊並不接過,青白指節握在黃花梨木上,聲色凜冽:「別管我。」
「隨你。」
蘇紈不耐煩地收回遞杯子的手,自顧自將杯中的水飲盡,再坐回桌前,拿起筷子用他的膳去了。
一個是可能毒死,一個是必然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