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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眾人眼裡不靠修行靠劍術的異類。
長老們說:「修道者,道為本心,武為輔成,劍練得再好,修為低微亦不如人!」
他敬重的師尊也說:「無深厚修為支撐,你憑什麼拿起這把劍!」
可他靈根尋常,再怎麼修煉,都不如那天賦異稟之人。
那人只用真氣帶出掌風,就輕而易舉地震碎自己練了十年的劍,然後把腳狠狠踩在他臉上,碾碎他的自尊和驕傲,尖刻譏諷:「劍練得好有何用!論修行天賦,你就算修個上萬年也終究是個廢物!」
他委實不甘心,偏要拿起這把劍打破道界修行術法至上的規矩,好叫那人看看!
百年如一日的堅持劍道,讓他在漆黑一片的道路上踽踽獨行,備受非議。
甚至有時候他自己也不清楚,這樣堅持下去究竟有沒有意義。
「世上哪有這麼多天賦異稟之人,」
恍惚間,他聽見有人開口,「能人皆在自己的擅長之處竭力求勝,以此奪得大乘,亦成強者。」
莫秋折從回憶里脫身,見那「惡狗」摘掉口中的野草,眸光意味不明:「說起來,我雖不喜歡那姓莫的,但不得不承認,在劍道上,他出類拔萃,非我等可比。」
他愣了愣,腦袋裡抽痛一下,耳中忽而發出嗡鳴。
那人一雙眼睛半闔著,睫翼蓋住眼尾後,餘下陰影,突然問少年:「你知道當初莫秋折為何收偽靈根的方司垣做徒弟嗎?」
「是因郇陽殿主受方司垣苦苦哀求的假象矇騙,一時心軟才收他入門。」
寧璇生對這事記得清楚。
「愚蠢至極。」
他唇薄色淺的唇瓣微微動了動,「他是不願讓新芽蒙塵,被俗世和規矩踐踏,變得殘破不堪。人一旦太守規矩,就容易畫地為牢。」
這些話頓時如晴天霹靂,劈在莫秋折的五臟六腑,使他身形顫晃。
「你說對罷?三師兄。」
那人深邃的瞳孔里泛著湛湛清波,笑著喚了他一聲。
得知郇陽殿主在旁側,寧璇生驚奇地扭過頭,見那翡青軟緞墨梅紋襦衫的男子立在軒轅柏樹邊,面部被蒙上層薄霧般,眇眇忽忽,令他難以看清楚。
「三師兄,既然你來了,我就開門見山地問一句,玄陰劍法的第十三式到底是什麼?」
蘇紈這幾日沒閒著,早偷偷摸摸地混到郇陽殿裡翻過玄陰劍法的劍譜,可惜劍譜上只記載到十二式,根據末尾連招來看,必定還有第十三式,既偷不到,那就光明正大地找他要。
莫秋折一聲不吭,心頭紛紜雜沓,回身便走。
見此蘇紈面色冷了下去,想他敬酒不吃吃罰酒,決定逼他出招!
他一個鷂子翻身,身體瞬間騰空,化作一道青雲,抽劍時劍音鏗鏘,直指向那人雪白脖頸。
莫秋折躲也不躲,任由這把劍架在自己脖子上,其眼神疏離,無懼無畏:「你就算殺了我,也休想得到第十三式劍法。」
見招數不奏效,他心底騰起一股莫名的躁氣,只差一式,自己便能成為整個道門劍術最厲害的人,結果這狗東西偏在關鍵時刻給他掉鏈子!
他怒意未顯在臉上,反而笑著問:「三師兄何故如此?」
莫秋折眼裡隱約閃出恨怒交織的光,片刻後又想起什麼,那怨恨突然歸於平淡無聲。
他瞳孔顫動了下,展現出微小的不易察覺的痛苦,複雜的眼神仿佛在透過他看著另一個人,最終沉沉開口:「因為你不配。」
因為我不配?
回到雁塒峰的蘇紈抿了一口茶,莫秋折最後那句話時不時在他腦海里浮現。
原主是對他做了什麼事,讓他至今都耿耿於懷。
他黑眸倏然眯緊,陷入沉思。
奪妻之恨?殺父之仇?感覺都不靠譜。
直至柔和的風倏然混進寥寥清冽,拂在他髮絲與臉頰上,令他馳目望去,徐清翊一襲雨絲錦水紋大袍,玉佩瓊琚,雲容月貌,更甚天人之姿。
難得對他眼不見為淨的人會親自找上門來。
他吩咐十九去備茶,自己則起身相迎:「師兄今日怎麼得空來我長昭殿?」
「受賀長老所託。」
徐清翊直言無隱,淡而不厭。
這傢伙過來走流程呢?
蘇紈忍俊不禁,知曉他是賀景請來的說客,不想這人直白地丟了句話過來,讓他自己悟。
「師兄啊,敢問賀長老托你前來,所謂何事?」他明知故問。
徐清翊黛色的眉尖輕輕擰起來:「乃是收徒一事。」
「師兄對此有何高見?」
「你門下之事,自由你定奪。」
徐清翊似冬日的山寒水冷,半分不願多談。
此刻十九端了茶上來,畢恭畢敬地呈給他。
茶水冒著熱氣,茶香撲鼻,蘇紈當即就聞出這茶為日鑄雪芽,他在伏笙殿住過一些時日,知道殿裡用的就是這種散茶。
他沉思片刻,用指尖摩挲了一圈白瓷杯壁,自從他讓十九換涼茶後,原主平日喝的雀舌早換成了夏枯草和嘉應子,這日鑄雪芽是從何處來的?
以徐清翊和原主的關係,這兩人應當不是能平心靜氣品茶的至交好友,那殿裡怎麼會備徐清翊常喝的日鑄雪芽呢?
疑心一動,蘇紈低頭冷森森地笑了笑,疏略掃過他那七竅玲瓏心的門童,身體裡的血液陡然冰冷下來:這傢伙可能不簡單,別是徐清翊安插在原主身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