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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旁的岳知則是連連嘆氣,皺紋在他眉心堆積,滿是歲月痕跡的臉上多了幾分不忍。
蓮紋陣里的人身體往前傾了傾,兩邊的縛魂索也跟著小幅度晃動一下,他漆黑的睫羽蓋住碧色的眼珠,下頦低垂著,看上去很是溫和無害,薄薄的嘴唇緩慢翕動:「弟子走到今天這一步,自知辜恩背義,累及無辜,即便有心補過,亦是追悔何及,願以戴罪之身受太陰寒杖之刑,使我懲前毖後,省身克己。」
說完這些話,他低低咳了兩聲,想要蜷縮起身體,無奈手腕被縛魂索拽緊,只得保持著跪坐的姿勢。
「尊君,鶴懸如今是人魂龍身,性情不可控也並非他所想,況且他現已發自肺腑反躬自省,其意懇切,亦願負罪引慝,還請尊君從輕發落。」
岳知見不得他這副模樣,立刻躬身行禮替陣法里那模樣可憐兮兮的人開口求情。
擎霄尊君神色不改,依舊緊繃著臉,出言時聲如洪鐘,沉悶也極具壓迫:「若在荒木之境自省屬重罰,那依岳長老所見,何為從輕發落?」
自知失言,岳知忙垂首道:「是岳某言之過矣。」
「岳長老心疼鶴懸,不忍見其受苦,乃是人之常情,只是人魂獸身本就為悖天之論,鶴懸既難控其龍性,便更要清心寡欲,閑邪存誠,」他皺眉凝視著陣法正中的男子,嚴詞厲色,「倘若你誠心自省,根本無需以受太陰寒杖表意,你且在境中存心養性,修身潔行,待赭玄得道成仙那日,自是你離開禁地之時。」
豈料話落音,縛魂索發出劇烈的聲響,原本垂眉斂目的男子聞言猛然抬起臉,幽綠瞳仁里燃起明火一般的血色,那張臉卻是呈現出駭人的死灰,他模樣像是在笑,又似狼顧鴟張,尖牙白厲厲的,閃著兇殘的光:「得道成仙?你想讓他得道成仙?你憑什麼讓他得道成仙!」
「鶴懸!」
見原本可憐巴巴的人突然像變成了瘋狗似的,岳知立刻出言喝止他,免得又惹尊君發怒。
哪知擎霄尊君倒是見慣不驚,像是極了解他這兩個徒弟之間不可消解的深仇大恨:「赭玄這些年以清衡君之名在五洲行事,我都心如明鏡。你曾於山門前發問:我明知赭玄活著,為何不帶他回南華道?正如昔日賀老所言,道門對他來講恰如樊籬纏身,脫離道門他且活得更自在。當日在赤洲,我已覺察他陽神盈滿,方是身如太虛,晝夜常明之象,他即將修得大道,此後便是忘卻前塵,與世俗相離,我必不會再令他身受桎梏。」
「難怪師尊竟會親自往赤洲走一遭,說到底,還是害怕我阻礙他得道,」他藏起來的陰鬱顯露出稜角,歪著腦袋,扭動了一下微微發酸的脖頸,「不過師尊,你猜對了,我確實不想讓赭玄得道成仙。」
最後這句話一出口,陣法外的兩人臉色都變了變。
岳知生怕他師徒二人又會因此針鋒相對,忙勸道:「鶴懸,珠流璧轉,百代過客,如今一切回歸正途,究竟還有什麼恨是無法釋懷的?」
擎霄尊君目光更加冷冽,臉上依舊沒有絲毫表情:「赭玄再如何欠你,也已經拿命還清了。是你自己為執念所困,不肯放下過往。」
徐清翊緘默片刻,忽是發出一聲冷笑,他勾起殷紅的唇,臉上帶著點郁然:「你們以為我恨他?因為我處心積慮算計過他,且在白稷神域親手殺了他是不是?」
他清瘦的身子骨無力地往後一仰,像是有些乏了,任由那兩道縛魂索死死勾住手腕翻開的皮肉,鮮血順著手臂滑落,染紅了層層疊疊堆在肘部的衣袖:「師尊,你先前說眾事如我所願,你以為我為何想做南華道掌門?我只是不甘心,遂想叫你看看,我根本不比天火靈根差罷了,至少在以前,我是這樣想的。」
他眸光微閃,眼底欲望翻騰,灰沉沉的臉浮上詭異又癲狂的神色:「我渾渾噩噩活了數百年,唯獨現在才極清楚自己究竟想要什麼,師尊,赭玄他一旦飛升就會忘卻前塵,也包括我,可我不想他忘記我,我想要他,想跟他在一起,想讓他與我結為道侶,想同他雙修……」
「鶴懸!你,你在胡說些什麼!」
站在陣法邊的岳知聞言神色大變,忙出聲打斷他。
徐清翊對他的呵斥置若罔聞,扯了扯鎖住雙手的縛魂索,抬頭看向陣法外的人,又恢復了之前那副可憐模樣:「師尊,你別把我關在這裡好不好,我甘願去慎思堂受罰,你想怎麼罰我都成,只要留我一條命讓我去見赭玄就好,我想赭玄了,我想見他……」
「簡直恬不知恥,自甘墮落!」
怒斥聲響起的剎那,擎霄尊君臉色鐵青,鮮少有情緒起伏的他這次難得動了怒,施力用真元做隔空一掌,重擊在陣中之人的前胸,使他猛地吐出一口血來。
他吃痛弓起背,身體微微發顫,病白的臉像一張染上血污的薄紙,唇邊刺目的殷紅緩緩淌落,浸入雪色衣襟,但他偏偏咧開血淋淋的嘴猙獰笑道:「在師尊眼裡,我本就庸碌低賤,配不上您的高業弟子,如今又成了一條骯髒惡龍,卻妄圖玷污雲中白鶴,可那又怎樣?只要能留在赭玄身邊,我可以卑鄙無恥,蔑倫悖理,哪怕要我做他的靈獸,甚至做他的爐鼎也行!」
徐清翊臉上的神情幾近瘋魔,目光灼灼,口中不斷有鮮血溢出來,浸透素白的衣擺,被血紅覆蓋的眼球定定盯著前方發怔,痛苦裡夾雜著極端的偏執與癲狂:「他是我的,是我的,放我出去!別把我關在這裡!放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