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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下蓋過了以往表面上的輕描淡寫,是從未有過的濃墨重彩,既酸痛,又澀然,還有那麼一絲絲說不清楚的垂憐在裡面。
容穆扭頭,瞧著商辭晝深刻的眉眼輪廓,他的身份地位氣質涵養都遠超凡人,但又有幾個人知道,萬人之上是無人之巔,商辭晝曾有幸遇見過並肩的人,但又失去,不僅失去,現在好像還被迫忘記了,換做是他,估計此刻心態早就要崩潰掉。
這暴君說到底,今年也才不過二十三歲,如今情形,不知有幾分逞強在裡面。
「陛下?」容穆小心翼翼的挪動了一下受傷的胳膊。
商辭晝沉沉嗯了一聲。
「你盯著我,若我不是,你會生氣嗎?」
商辭晝:「不會。」
容穆又問:「若我是呢?」
商辭晝突然道:「不論是與不是,孤都不會與你生氣,你若真不願意留在大商,孤便與你約法三章,若你不是,孤親手將你與碧絳雪還給南代國君,再不追究。」
容穆一朵清純白蓮,哪裡玩得過真正心機深沉的黑蓮花,他根本不知道,商辭晝這一生從未做過退讓的決定,一旦說出這等決定,就意味著他心中對事情有了六七分猜測,只剩下那兩三分,是他心存警惕,留給自己最後的轉圜餘地。
商辭晝在賭,他賭一生氣運用盡無人所愛,只為了等那不知在何處的峰迴路轉柳暗花明。
兩人呼吸交纏,容穆沒有察覺,攬在他腰後的手悄悄試探的換了幾個位置,最後停在了他感到舒服眉峰舒展的時候。
樓下的花苞有綠白光點緩緩漫出,宛如螢火,寂靜角落中,察覺安全的碧絳雪微微綻放開了一條縫隙,露出了裡面嫩黃的花蕊。
花尖帶紫,貌態絕美。
它歡喜的擺了擺花枝,有祥瑞紫氣從花蕊中跳躍而出,久別重逢一樣圍著它纏繞親近。
窗外悶雷炸然響起,有雨絲飄於玉湖之上,綠白光點繞著亭枝闕飛了幾圈,才彈跳著鑽出窗戶,裹挾著紫氣直奔玉湖而去。
亭枝闕上。
容穆看著皇帝那張俊美英氣的臉,腦中忽然模模糊糊閃過一道高挑少年身影。
那背影極像商辭晝,但對方卻跪伏於漫天神佛下,一動不動,仿佛折去了滿身傲骨,只求一絲神佛慈悲眷顧。
容穆不知這模糊所見是否又是碧絳雪對商辭晝的共情,他輕輕嘆了一口氣,心道自己真是天生勞碌命。
能怪誰,只能怪自己對著這暴君總是心存不忍唄。
「陛下,睡得著嗎?」
商辭晝誠實的有些詭異:「孤難眠。」
容穆想了想,今日這人確實是受了大刺激,要不然今夜加大一下劑量,先讓這暴君暈一暈冷靜冷靜,別老是賴著他抱著他,還稀里糊塗說胡話。
容穆輕輕的咳了咳,他鼻尖抵著商辭晝的側肩,有些發癢,兩人靠的極近,還能隱約聽見對方的心跳聲。
一聲一聲,稍顯鼓譟。
少年聲音溫軟,帶著鼻音道:「陛下,或許,你想要,聞一聞真正的花香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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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出自周敦頤《愛蓮說》
第27章 想開第27天
大商七年, 京都下了夏初以來最大的一場雨。
這場雨從晚間開始下,一直到深夜,還滴滴答答的不得停息, 亭枝闕的布置裝修精美至極,就連屋檐上接雨水用的雨漏都是銅製的蓮花造型。
東叔在東宮小廚房添著柴火,紅泥火爐上溫著一碗濃稠的藥。
他直起身子,看了一眼外面的黑夜,眼底深遠, 像是在想一些很久之前的事情。
在小廚房不遠處的亭枝闕, 容穆輕輕起身,用剪刀剪了剪燭芯。
燈火驟然暗了許多, 他回頭看了看, 商辭晝眉眼緊閉, 已經睡的很熟了。容穆方才總覺著商辭晝根本沒有聽進去他的話, 但又說不出那股子奇怪在哪裡, 只覺得這暴君面對他,貌似好說話了許多。
……也誠實了許多。
但容穆是萬分不敢小瞧皇帝的。
今日若不是闖入東宮的那個小少年,容穆壓根不知道皇帝身邊隨時隨地都跟著一隊隱衛。
商辭晝, 比他想像的要更深不可測。
他那樣高貴驕傲的一個人, 竟然也有一天會跪下祈求虛妄眷顧, 那畫面太具有衝擊力, 在容穆的腦海中遲遲不退去, 讓他有些心煩意亂。
也不知道是在煩自己的人設與那小公子太接近, 還是對當年商辭晝如此行事而心悶。
容穆再睡不著覺, 從旁邊摸了一把傘, 推開亭枝闕的門,往黑夜的玉湖邊走去了。
燈火晃動一瞬, 床上的男人手指微微動了動,但沒能清醒,雨聲滴滴答答從蓮花漏而下,催人入眠至極。
突然,好像有人又重新推開門,聲音進入二樓。
商辭晝微微睜開眼睛,「劉東……?」
那人踢踢踏踏的蹦上樓梯,腳步輕快歡樂,帶著一點潮濕的水汽。
「什麼東叔啦,東叔在給你煎藥,我是亭枝!」
商辭晝手指抓了抓白色小被,奮力睜開眼睛,就見一個模糊的小身影朝他湊了上來。
對方光著腳丫,腳丫上還有一些泥水,綢緞的褲腿被挽起到腿彎,有一邊還滑落了下來,像是剛下湖摸魚回來。
「太子太子,你今日在練武場為何又受傷了,是你的弟弟們又在欺負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