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頁
護國寺殿後,有一香客常來的許願池,池中生著一顆菩提樹,上面掛滿了紅色的願條。
憐玉咳了幾聲,將頭伸進許願池中甩了甩,這才像是活過來一樣長舒了一口氣。
護國寺大殿有一盞長明燈,終年不滅,身穿暗黃色袈裟的僧人自佛像後走出,過了道隱門,就看見了後殿的人。
「為何又去了那裡。」僧人道。
憐玉眼睫濕漉,半晌捏緊了拳頭砸了一下池邊的石台,然後才比划起了雙手。
[神棍,我心中苦悶,放不下他。]
僧人看外表只有三十多歲,法相莊嚴,眼眸中閃過悲憫,「放不下又如何,有人比你更放不下。」
憐玉竟然真是一個啞巴,他吸了一口氣又道。
[他當皇帝舒服著呢!我今日去,竟然發現他放人進了東宮,還住進了亭枝闕!我本想直接取那人性命,他竟還護著對方,可惡至極!]
僧人微微動了動眼睛,看見憐玉憤恨比劃,手都出了殘影。
[前段日子只聽說他新納了寵君,這又是一個誰?我心中為主人不平,於是吹了半曲『一蓮在水』。]
僧人轉動佛珠的手指一頓:「不是叮囑過你,不要在陛下身邊吹這首曲子?」
憐玉:[就是因為你不讓吹我才要吹,他果不其然神魂不穩吐了口血,哈!恐怕這會還心口劇痛呢!]
憫空沉默半晌,緩緩嘆了一口氣,他走上前,將乾淨帕子遞給憐玉。
「我知道你忠心護主,但陛下已不記得當年事,何必再多加為難?不如放過彼此。」
憐玉情緒驀地激動了起來,他側過半張臉,那額側竟然浮現起了幾片未褪去的紅色魚鱗。
[放過彼此?那誰放過我的主人?他出身尊貴好不容易才從南代王蓮中修出人形,就被那不識貨的老東西當戰利品送給了敵國太子!一朵花本就嬌嫩,身在異國他鄉萬般不適,還要辛苦隱瞞身份!後來與敵國太子互通心意,又為他做了多少事情,那暴君審美迷惑宛如色盲,就連黑甲衛的服制都是主人親自幫著挑選的!]
憫空轉動佛珠:「莫要動殺氣,殺性一起,你的主人不在,誰都救不了你了。」
這句話效果立竿見影,憐玉渾身凝滯,恨恨的抹了一把眼睛。
[我寧願當初從未接過主人的施捨,只當那渾濁池水裡的一條凡世錦鯉!]
憫空嘆了一聲:「因果流轉,他生來靈物,予你一片本體花葉吞吃,催你生出靈智,就是你們主僕之間的緣分,事已至此,看開些吧。」
憐玉忍不住喉中發出一聲嘶啞的哽咽。
[若是他在……若是他在,我還怕藏不住魚鱗?還怕說不出話來?憫空,你實話告訴我,你當初與商辭晝的約定,到底算不算得數?主人到底還能不能回來?你告訴我!]
憫空看了看他,轉身遙望天邊,烏雲蔽月,今夜有雨。
雨通萬物,潤植養靈。
花季要來了。
憫空的聲音帶著一股平和安寧的意味,輕易就教人定下心來。
「貧僧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情,陛下當年也付出了極大的代價,甚至沒了與那人的記憶,現在就只等一線機緣……我已從南代引了碧絳雪做介子,碧絳雪與當年王蓮雙生並蒂同出一體,他若回來,東宮玉湖必定盛開滿池蓮花,大商也不會再養不活蓮株。」
「只是一件事你需謹記,」憫空神色轉為肅然,看著憐玉道:「不可再吹一蓮在水,除卻你主人本體綻放的花香,這一蓮在水也能解開陛下記憶,陛下情深不壽,貧僧這些年給他念迷魂經讓他心存活志也不容易,你就當關照貧僧了。」
憐玉倔強不語。
憫空最後嘆氣道:「你我已是幸運,還知道你的主人非肉體凡胎,天生靈物有一線生機,陛下卻是什麼都不知道,只當那跟著照顧王蓮的「南代小奴」沒了就是沒了,若貧僧不想一點辦法穩住帝星,這大商如何有今日光景,只怕早就是一片廢都了。」
憐玉看向憫空,抬手問道:[我再問你一次,商辭晝當年到底使了什麼法子救我主人?究竟靠不靠譜?為何讓你這麼諱莫如深!]
憫空神色高深莫測:「天機不可泄露,且看一切能否塵埃落定吧。」
憐玉無語的翻了個白眼,不再和憫空說話,一個轉身扎進了許願池中。
他消失不久,就有小沙彌來找憫空。
「師父,方才有陛下的人追到這兒來了,說有刺客。」
「攔住了嗎?」
小沙彌:「攔住了。」
憫空垂眸:「那就無事,一會你同幾個師叔說一說,花朝節快到了,來京都的人員繁雜,護國寺近日閉門謝客,誰來也不接見。」
小沙彌作難道:「那若是陛下……」
憫空:「陛下年輕氣盛,若是問起我或找我,你就說我快圓寂了。」
小沙彌滿臉無奈:「師父又說糊話!」
憫空嘆了一口氣:「為師也不想啊,若是陛下施壓,你就和他說,什麼時候陛下能養的開蓮花了,再什麼時候來護國寺找我吧。」
這些年憫空沒少如此搪塞陛下,小沙彌只好退了下去,想起師父說的花朝節,心中不由得雀躍期待幾分。
除去過年,花朝節可是大商最熱鬧的節日,這日全城不設宵禁,上至王公貴族,下至平民百姓,都可在城中玩耍走動,到時不僅花燈滿城亮如白晝,還有藝人雜耍糕點果鋪,極為絢麗好玩,運氣好的話,求得師父同意他也可以跟著出去熱鬧熱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