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吳婕原本只是隨意聽聽,卻不自覺就沉浸到了故事之中。
時下,喪妻之後迎娶髮妻的妹妹為續弦,在世家貴族中是常事,不僅便於照料前頭留下的孩子,還能繼續兩家的通家之好。但陳皎這個故事之中,繼母這麼快生下了自己的孩子,仿佛是到了轉折點兒上,畢竟任何女人,對自己的親骨肉,總是會多關心一些。
然而,出乎預料之外。
「生了親兒子之後,她待我就更好了,將親生的孩子交到了乳母的手中,依然對我無比的關心。從衣食住行,到玩樂遊戲。從小到大,我有任何要求,她都要竭力滿足,從來不會拒絕。」
「記得四歲那年,我吵嚷著想要天上的月亮,我的繼母便命令銀匠打造一個三尺長的銀月,再配上數十斗夜明珠和螢石,灑落湖中,營造出夜空繁星的景致,然後跟我一起划船入水,玩撈月亮的遊戲。五歲那年,我在後花園的桃花林中追兔子玩,那隻兔子不知跑去了那裡,我著急生氣,非要將兔子找出來,她立刻命人將一整片樹林砍倒,將那隻惹我生氣的兔子找了出來,還有」
吳婕聽著,瞠目結舌,忍不住脫口道「這樣的嬌寵,只怕太過了吧。」
陳皎的臉上露出一絲諷刺的笑意。
「一味兒的嬌寵,確實只會養出一個自私自利不學無術的怪胎來。可是那時候,人人都稱頌她賢明大度,我的父親也非常滿意。」
「到我六歲那年,又發生了一件事。」
「我之前說了,父親和母親的感情很深,母親去世之後,父親一直鬱鬱寡歡,借酒澆愁,尤其在母親的忌日那些天。」
「在我六歲那一年,母親的忌日,父親那段日子格外悲傷,左右無論如何勸說都難以讓他開懷。」
「我聰明的繼母想了個異想天開主意,她將我打扮成女孩兒,送到了父親的面前。」
「我說過,父親和母親從小青梅竹馬,而我生得跟母親很像。」
吳婕難以置信,「這竟然也可以」
陳皎平淡地笑著「畢竟在所有人眼中,讓那個人開心,是比什麼都重要的事情。」
「父親看到了我,仿佛看到了小時候的母親,他終於從悲傷失落中走出來。」
「他極為喜歡我穿女裝的模樣,之後時常要求我穿給他看,再後來,他甚至一直要求我穿著那些華美精緻的裙子。他甚至會親自給我挑選衣服配飾,一切都效仿母親小時候的模樣。」
吳婕心中突然升起一種同情來,「你就這樣接受了」轉念又想到,這一切發生的時候,眼前之人不過是個六歲的孩童,根本不可能違逆大人的意思。
陳皎聳聳肩,「我當然不願意,那些女孩的長裙,又麻煩又累贅,穿上怎麼騎馬玩耍。我鬧騰過,抗議過,終究拗不過他們。」
「而繼母大大地誇讚了我,還給我講起了彩衣娛親的典故。從小到大,我最親密的人就是她,漸漸地,便相信這些都是對的,只要讓父親開心,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然後,我穿女裝的時間越來越多,也漸漸習慣了這種裝束和日子。」
「然後,他越來越多的召我陪伴在身邊,美其名曰培養著父子感情,為了讓我更像當年的母親,生怕我年齡漸長,個子拔高,他甚至限制我的飲食,還讓女官嚴格地指點我的舉止」
有病吧
吳婕真的想大喊一聲。
這件事情之中,讓她感覺更加不適的,並非陳皎的繼母,反而是那個將兒子一步步推落深淵的父親。
陳皎低下頭,吃吃笑了起來,「很多人還稱讚著他的痴情呢,對我的母親。」
「真他媽的狗屁一文不值的痴情」
他臉上的表情充滿戾氣,甚至開始講粗話。
「你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嗎」他抬頭盯著吳婕,笑著問道。
吳婕突然不想聽下去了,陳皎此時的神情竟然有種讓她不忍目睹的悲涼。
「我十三歲那年,一天晚上,他喝多了,突然拉住我的手,把我壓倒在了榻上」
一瞬間,吳婕毛骨悚然。
四周一片寂靜,只余夜晚的風,吹過後院枝繁葉茂的樹林,發出颯颯響動。
冷月如霜,照徹萬物,吳婕卻感覺眼前一片黑暗。
或者是因為這一刻,籠罩在眼前之人身上的黑暗,濃重地出奇,像是化不開的陰雲。
吳婕想要說什麼來緩解這壓抑的氣氛,然而張開口卻只是徒勞,任何話語,在這個時候,都是蒼白無力的。
也不知過去了多久,就在吳婕感受到窒息一樣的壓迫中。
對面,他抬起頭,臉上浮現的反而是笑容。
「這幅表情幹什麼不會認為我吃虧了吧」他笑嘻嘻道。
「當然沒有,我一腳踹飛了他。」
「那個死老頭子,在外頭的名聲還是什麼文武雙全,英明神武,哈,都是狗屁,這些年早被酒色掏空了身子,我不過踹了幾腳,竟然把他踹地吐血了。」
「呃」這個發展,真的是大大出乎吳婕的預料之外。
兒子打父親,似乎有些悖逆倫常。
但想到陳皎的爹,吳婕卻感覺到一種爽快,怎麼沒將這老東西踹死呢
只是陳皎在說著,也在笑著,那笑容卻看起來比哭更難看。
比起自己這個局外人單純的義憤填膺來說,那是他的父親,他曾經仰望的存在,一瞬間高高在上的形象就崩塌徹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