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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璟只覺得一陣恍惚,仿佛腦筋不夠用了,雖然只是驚鴻一瞥,但他的眼力精準,早已看清楚,完全是一張陌生又熟悉的臉孔,陌生是指相對於吳婕以前的花容月貌來說,而熟悉,是指對他心底深處的一絲細微觸動來說。
兩年之前的一個冬夜,他收到密報,離開了夜闌國的戰場,南下金蕪城。
在城外遭到福王一黨的刺殺,離奇地遇到了一個女孩。
本來只是毫不相干的人,卻被捲入了他身邊殺機四伏的漩渦之內。這樣恐怖的遭遇,對普通的富家小姐來說不啻天崩地裂,那女孩卻能壓下驚慌,冷靜以對,甚至獻計獻策。
她有一張胖嘟嘟的臉,看著頗為喜慶,似乎是受了什麼不公正的待遇,平靜之下滿是憤懣憋屈。
她說自己畢生所求,不過是一個安樂的避風港。
說話的時候,她宛如一隻走投無路的小動物,淒風冷雨之中,遍尋不到一個可遮擋的房檐。
大約是這種態度觸動了他,讓他想起了曾經小時候的自己。
之後得知了這個饅頭姑娘的身份,是即將選秀入宮的知府之女。鬼使神差地,他許諾了她一個安穩的未來。
之後的事情當然被證明,完全是一個烏龍。陸娉婷並非那個人。
而離奇的是,那位饅頭姑娘,就從此消失了。縱然以沈思書的縝密和細緻,苦苦追索半年,都找不到任何痕跡。
整個人就好像是從天而降,落在了那個雪夜,落在了他的面前,然後又驟然消失,不留一絲痕跡了。
之後的日子,雖然諸多軍務繁雜,政變迭出,甚至他也遇到了真正心動的人,但是偶爾空隙,元璟還是會想起這一段離奇的遭遇。
怎麼也沒想到,那個心心念念的謎題,竟然在今天得到了解答。
「你,是你……」元璟語調有些凌亂,「你怎麼會,為什麼沒有告訴我。」
「不是我。」吳婕氣憤地低喊了一句。她一點兒也不想讓元璟知曉這件事,保有了這麼久的秘密,驟然被揭開,仿佛有種赤身站在人前的尷尬。
元璟愣了片刻,卻又低笑了一聲。「好吧,不是你。」他將手裡的帷帽還給了懷中的鴕鳥。
他自信將來還有足夠多的時間,可以讓她慢慢對自己講述那段過去的故事。
為什麼會變成饅頭姑娘,為什麼會有那樣悲傷憤懣的眼神。
只要她還肯留在他的身邊。
要說這些日子有什麼消息讓他欣慰,也許就是鄧澈送到的信箋。說明貴妃娘娘放棄了南下歸鄉,即將北上與皇上團聚這件事了。
縱然前路依然危機重重,他卻仿佛驟然看到了一絲曙光降臨,連徹夜不眠的疲憊都消退了去。所以在聽見了南陳兵馬出動的消息之後,果斷放緩了北上的步伐,先南下接應她。
幸而來得及時,他情不自禁抱緊了懷中的人。直到吳婕不舒服的哼唧了一聲。
他才稍微放開,笑道:「感覺如何,還能撐著趕路嗎?」
從他笑意盈盈的眉眼中,吳婕就猜到了他的念頭。
這傢伙在瞎想什麼,自己只是為了勸說高子墨而返回的,跟他一點兒關係都沒有啊!
兩人短暫交流的功夫,鄧澈等人已經擊退了追兵。
元璟立刻下令隊伍繼續北上。
又走了大半日,眼看著後面徹底沒有了追兵的蹤影,隊伍放緩了速度。
元璟發現她身體軟軟的,漸漸不支。縱然不必親自騎乘馬匹,但這樣急促地趕路,還是一種負擔。
眼看著到了日暮時分,他策馬停下腳步,下令暫時紮營歇息。很快營帳被支了起來。元璟抱著吳婕匆匆進了帳內。
掀開她臉上的帷帽,縱然早有預料,元璟還是嚇了一跳。吳婕面色赤紅,眼神迷離,明顯是高熱的模樣。
她原本就餘毒未清,又經過一整天的奔波逃亡,身體徹底支撐不住了。
元璟匆匆將她放在軟床上,命令軍醫前來診治,又讓鄧澈替她熬製解毒的湯藥。帳篷里火爐剛剛點燃,他按住吳婕的後背,用內力助她祛寒。
感受到背後溫熱的感覺遊走在四肢百骸,吳婕的疲憊很快大為緩解。
「皇上,不必了。」她低聲道。眾人尚未完全脫離危險,元璟這樣消耗內力是極為不智的一件事。
「朕又不必親自動手。」元璟笑著,確定吳婕徹底清醒過來,才收了手。
一番雞飛狗跳的折騰,一轉眼兩個時辰過去了。
元璟從帳內出來,隨軍的西羽衛副統領賀長亮上前,低聲稟報導:「皇上,該出發北上了。」
元璟心情沉重,他們原本的計劃是趕到前方的豪城,那裡城高池深,屯駐精兵,是南部的重鎮。但從這裡抵達豪城至少還要跑一整天的路。吳婕這模樣,怎麼可能繼續趕路。
「請皇上先起駕返回豪城,臣等護衛著貴妃娘娘慢走一步。」賀長亮建議道。
元璟想了想,搖頭道:「朕留在這裡,你先帶著部分兵馬返回豪城通報消息,然後帶馬車和醫官過來接應我們。」
「皇上!」賀長亮著急。
元璟知曉他的意思,安撫道:「不必擔憂,南陳之人還有要事忙碌,不會為了追擊一個妃嬪而分兵的。」
從正常的角度分析,南陳兵馬沒有這麼悠閒,就算知曉了吳婕的貴妃身份,也沒有追擊的必要,除了能炫耀羞辱他這個皇帝之外,吳婕本人並無軍略上的價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