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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夜夢回的時候,她也會悚然驚醒,為自己衝動之下的舉動,是否會連累家人,連累東越,但仔細想想,又覺得一種咬牙切齒,索性再深一些算了,也不必這般擔驚受怕。
從侍女間歇傳來的談話,吳婕知曉,元璟並沒有露出任何異樣,他如往常一般處理政務,召見臣僚,日夜忙碌不停。若不是清晰地看到鮮血洇開,觸目驚心,吳婕真的要懷疑,那一劍完全沒有發生過。
他將這件事情徹底壓了下去。
隨著天氣漸冷,元璟一直沒有出現。
吳婕索性放空了頭腦,仿佛又回到了上輩子那段被幽禁的生活。
這樣也好,是等到他對自己的耐心耗盡,下旨處置了自己,亦或者徹底擱置在一邊不理會,她都認命了。
秋去冬來,下雪的一日,她坐在廊下,抬手接著今年的第一片雪花。
一隻貓兒從廊道底下鑽出來,拱到了她的裙裾邊上。是小白爪。
這些天因為元璟長期不見人影,小白爪也只能退而求其次,接受了吳婕這個次要主人的撫摸和餵養。
尤其隨著天氣變冷,它需要更多的溫暖。
趴在吳婕的大腿上盤成一團,小白爪喵喵叫了兩聲,將頭埋進了爪子裡。
「你在想那個傢伙嗎?別痴心妄想了。」
「這麼喜歡乾脆將你送去乾安殿算了,說不定那邊更暖和呢,不過就是沒有那麼多小弟小妹讓你稱王稱霸了。」乾安殿附近自然沒有任何野貓。
在她的撫摸下,小白爪突然抬起了頭顱,喵喵叫個不停。
吳婕順著它的視線望過去,立時僵住了。是元璟不知何時出現在了後門處,斜倚在門框邊上,雙臂環繞,盯著這邊。
吳婕低下頭,想要起身離開,可小白爪這個賴皮的東西牛皮膏藥一樣粘在她腿上,讓她沒法起身。
「東越的這個季節,應該還很溫暖吧?」元璟緩步走了進來。
吳婕繃緊了身形,算算日子她已經快三個月沒有見元璟了。
幸而他沒有走得太近,在廊前停下腳步,元璟凝望著她,冷靜地吩咐道:「收拾一下東西,我送你回東越。」
吳婕幾乎反應不過來他說的是什麼。
只是經歷了從夏天到冬天,元璟竟然肯放她走了。
她站起身來,盯著他:「你說的是真的。」
「看來朕在你這邊,連一點兒信用也沒有了。」元璟自嘲地笑了笑。
「朕只是過來通知一聲,相信的話就趕緊收拾東西,明日出發。」
元璟的表情明顯不是開玩笑,而且他也不可能拿這種事情來開玩笑。他竟然肯放自己走了。吳婕一陣喜悅,又一陣莫名的失落。
「多謝了。」她低著頭,僵硬地說道。
「不必感激,本就是朕單方面要求你入宮的,並未顧惜你的心情。」元璟上前走了兩步,也坐到了迴廊上。
兩人之間隔著一段距離。
小白爪終於從迷糊的睡夢中醒來,見到元璟,興奮的從吳婕腿上跳下來,然後跳到了元璟的腿上。
吳婕看著他,元璟依然是那般俊美的模樣,只是眼眶泛著一層烏青,眼珠裡面帶著細微的血絲。
這是他忙碌到極點,疲憊到極點才會有的樣子。
他低著頭,撫摸著小白爪光滑的脊背。片刻抬起頭來,「把這個小東西也帶走吧,你不是說東越的魚兒更加鮮美嗎。」
「也許它更願意留在這裡。」吳婕看著趴在元璟腿上舒坦地眯起眼睛的小白爪,
「朕日子過得忙碌,只怕未必有心情照顧它。」元璟悵然說著。
半響,又抬頭望著她,「朕一直有一個疑惑,公主可願意回答。」
「什麼?」
「自入宮以來,公主就對朕避之唯恐不及,宛如毒蛇猛獸,朕這般讓人厭惡嗎?」
他憤怒之下以為吳婕喜歡的人是高子墨,但回去之後冷靜下來,仔細想想,卻覺得不對。她與高子墨的來往,有幾次也被他看在眼中,那並不是對戀慕之人的態度。
為什麼,吳婕想了想,望著庭院中飄灑的雪花,幽幽說道,「要聽一個故事嗎?」
「什麼故事?」
「從前,有一個國家,國小力弱,只能在強國之間掙扎求存……」吳婕緩緩開了口,講述著那段刻骨銘心的記憶。從自己入宮受寵,到身邊侍女行刺,驟然失寵。
她臉色慘澹,眼眸卻亮得驚人。
元璟認真地聽著,一開始,她以為吳婕講述的是自己,但聽到入宮之後受寵,又失寵,卻感覺詫異,這並不是她的經歷。
可凝視著吳婕的面容,他又感覺不對勁兒。這種感同身受的痛苦表情,仿佛她就是那個故事中被辜負被欺騙被放棄的那個人。
凜冽的風吹過樹枝,摩擦出沙沙的聲響,將整個院落襯得越發靜謐。這樣的環境中,她的聲音格外清晰,連音調中難以抑制的悲涼憤恨,都格外清晰。
終於,故事講完了。
殿內一片沉靜。元璟半響,才低聲問道:「你從哪裡聽來的這個故事?」
「也許是書上看到的,也許是夢中經歷的。誰知道呢。」吳婕笑了笑,凝視著元璟。
「皇上設身處地想一想,你身為這個故事的主人公,可願意原諒那個坑害他們國度,將罪名栽贓給他們,甚至之後還屠城滅族的人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