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怒火和難過像巨石一樣堵在胸口,安德莉亞一把搶過匕首丟出窗外,玻璃破碎的聲音連帶著擊破了少年平靜的表象。
他愣愣地凝望著她,即使處於少年期,他的身量依舊比安德莉亞高出一顆頭,胳膊受制於人,她跪坐的姿勢迫使他不得不彎下腰。
安德莉亞惡狠狠地瞪著他,因為怒火,白皙的面龐上浮現隱約的燦金神紋。
附近的空間受不了似的發出短促哀鳴,她深吸了一口氣,勉強平復心情,分出一小部分力量來加固這座迷宮。
少女柔軟的指尖依舊搭在他的皮膚上。
祁清和回過神來,小心翼翼抽走手臂,一切傷痛都被金色光團盡數撫平,傷痕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只有空氣中瀰漫的淡淡血氣提醒著他剛剛發生了什麼。
儘管竭力忍耐,身體仍然不自覺顫慄起來,為了不被發現,黑髮少年稍顯侷促地後退一步。
他有些失落地想著,如果這是一個美妙的夢,能不能不要讓他太早醒來。
但是不行,祁清和的眸光暗了暗,因為剛才的變故,窗外的燈光閃爍地更加急促,暗語中潛藏著著難以掩飾的惡意。
她可能是刺客,也可能不是,但他不會相信任何人,給出一把帶血的匕首已經是他所能做到的極致。
祁清和給自己的心重新穿上鎧甲,神情再次變得冷漠:「離開這裡。」
安德莉亞都被氣笑了,誰給他的勇氣這麼說話,看著少年版的岑寂,她勸自己不要衝動,勸著勸著,又忍不住難受起來。
「我才不會走。」安德莉亞鳩占鵲巢,抱起被子扔到門外,「要走你走。」
祁清和面上冷硬,眼角的餘光卻在偷偷打量著她,看著那雙碧藍的眼眸染上清洌水色,心底卻升起一種不知所措的陌生情緒。
他控制不住地反思自己,是不是他太過分了,她才會這麼難過,但這是他的房間——
少年安靜地思考了一會,「抱歉,是我的錯。」
說完,他乖乖拉開房門,臨走前,還不忘收回了纏在安德莉亞手腕上的焰環。
他在心裡想著,她是人類,和異族不一樣,不能隨便殺死。
這種意外的好脾氣讓她氣焰全失,安德莉亞安慰自己,已經是過百歲的半神了,何必和一個少年計較。
房門關閉,純黑火焰並沒有回到他的體內,反而野性難馴地反噬了主人。
本該離開的那個少年靠坐在黑暗的走廊里,毀滅的力量在他體內撕扯,這次是被啃噬的是內臟和右眼。
祁清和沒有掙扎,反正在天亮之前,它們都會長回來,
劇烈的疼痛使得身體微微抽搐,右手無意識地撫過左臂,好像那份短暫的溫暖能支撐他度過這個漫長的寒夜。
祈清和難耐地舔了舔唇角,眼眶泛起一片水紅,還是控制不住,但是再吞噬五個人應該就夠了吧。
空洞的眸子動了動,虛虛地落在房間的門把手上。其實他早就該習慣了,卻總是有些不該有的奢望。
少年閉上眼睛,放任自己沉入黑暗。
一刻鐘後——
安德莉亞一拉開房門,就發現黑髮少年昏迷在走廊的地毯上,雙頰潮紅,人事不知。
本想去外面看看那句「殺了他」背後究竟隱藏著什麼奧秘,誰知道一出來就有意外收穫。
他總是讓自己這麼狼狽,莊園這麼大,總不至於只有一個房間能住吧。
手掌附到他的額頭上方,剛打算試探一下溫度,卻發現蒼白的皮膚下不時划過黑色的流光。
睡衣的扣子散開了幾顆,少年蒼白的身體露出來一部分,鮮紅的肉芽從胸腹處的空洞中生長出來,緩慢組成新的肌理。
一邊毀滅,一邊修復,攻擊與守護並存。
這個時候,無論是誰觸碰他,都會被那股力量纏上,即使對一個半神來說,也有些棘手。
有些奇怪,黑焰看起來不像是異能的一種,只能等出去了再問他。
安德莉亞微微皺眉,他的體內恰好達成一個微妙的平衡,不能貿然使用神術干預。
想了想,安德莉亞不熟練地調動體內的光系異能,謹慎地觸碰少年的額心,見他並無不適,眉頭也漸漸舒展,才慢慢加大了異能的輸入。
光系異能和光明神術不一樣,異能是宇宙間純粹的能量,其本身無主,人類只是它的使用者。
而光明神術……雖然光明與真理之神已經是一位成熟的神明,但仍有基本好惡,信徒借得的力量有時會夾雜著祂的微弱情緒。
時間過了很久,等待他的身體全部修復完畢,安德莉亞用漂浮術將他送到床上,又把體內剩下光系異能凝成一個巨大的溫暖光團,溫柔地塞到他懷裡。
光團把他的面龐映照得柔和無比,偽裝出來的冷漠盡數消融,睫毛微微顫動,灑下一片濃重的陰影,淡色的嘴唇卻有些發乾,像一個精美而脆弱的人偶。
幫忙蓋好被子後,安德莉亞坐在床邊看著他。她不想太早走出這座迷宮了,這裡有她要找的東西。
安德莉亞垂下眼睫,微微俯身,在少年的額間留下一個輕柔而珍視的吻。
神明之吻。
咔噠,房門緊閉,一切重歸寂靜,祁清和驟然睜開眼睛,右手摸索著按上胸膛。
不知道為什麼,那裡升起一絲隱秘而惶然的雀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