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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徑直喚出詛咒的源頭——阿塔哈卡的世界意識。
安德莉亞垂眸看著眼前的孩童,它以擬人的形態出現,身上傷痕累累,凡是破裂的地方,都在斷斷續續地流失著散發著微光的顆粒物。
——阿塔哈卡的狀態投射到世界意識身上,自然而然地成為了它的傷痕。
她下意識屏住呼吸,輕柔地托起世界意識的擬態,手中沒有半分重量,像是托起一團空氣。
當手指觸碰到那些猙獰的裂口時,靈魂里傳來一陣極具穿透性的顫慄。
從某種意義上講,這就是她竭盡全力都要保護的事物。
阿塔哈卡要為岑寂的死亡負一半責任,創世神卻要為這個世界受到的傷害負全責。
世界意識按照規則給予墮落的伴生物懲罰,她甚至沒有立場去責怪它什麼。
現在她有兩份同等重量的痛苦了。阿塔哈卡的這份痛苦還能在某一天淡化,岑寂的那一份只會越來越深刻。
一言不發地盯著它看了許久,安德莉亞最後抱了抱這個脆弱的孩子,在短暫的接觸中,聽到了整個世界的心跳,沉穩有力,帶著劫後餘生的生機勃勃。
她放下阿塔哈卡的世界意識,輕輕推了推它的後背,緩聲說:「去吧,不要再踏進創世神域,即使聽到我的召喚,也不要出現在我面前。」
如果再看到它,她可能就會控制不住想要遷怒的心情。
只要她想,抬手就能讓它灰飛煙滅,可這又有什麼用呢?
阿塔哈卡的世界意識沒有動,過了一會兒,走到安德莉亞身邊,抱住她的一隻手臂,柔軟的臉頰埋進臂彎里,悶悶地說:
「神,是我不好,您有足夠的理由懲罰我,但我還是要說,為您消除所有的危險和隱患,同樣是阿塔哈卡的職責所在。在您保護我們的時候,我們也要保護你。」
「如果我能明白這個墮落伴生物對您的重要性,可能就不會引導他走向死亡了。」
「引導?」安德莉亞的眼睫顫了一下,反覆品味著這個詞。
「假如這只是個普通的墮落伴生物,除了遺忘詛咒,世界不會額外多做什麼。可他覺醒了毀滅之力,您可能會因此受到傷害,阿塔哈卡無法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
安德莉亞心裡已經有了一個模糊的答案,卻還是冷靜的問:「你是怎麼做到的?」
不可欺瞞造物主,不可對造物主說謊。世界意識默念這句話,終於表現出一絲忐忑不安。
「我用詛咒模糊了您的感知,使您下意識忽略這個墮落伴生物的一切,同時引動了他身上積累至深的絕望……結果您已經看到了。」
神的伴生物地位超然,唯一能夠轄制他們的只有世界本身,也因此,只有世界意識是最了解墮落伴生物的存在,甚至比創世神更加了解。
「我並沒有成功的把握,但不管是墮落伴生物還是外神,只要有一個死去,對我來說已經足夠了。」
安德莉亞閉了閉眼,壓下即將湧上的負面情緒,「這麼說……你斷定他不會誤傷我。」
「是的。」世界意識反應極快地點頭,深怕造物主對它產生不必要的誤會。
「在他尚有理智的時候,我近距離觀察過他的靈魂內核,非常罕見,裡面只有純粹而光明的愛,和其他所有墮落伴生物都不一樣。」
世界意識語氣肯定:「他的靈魂還沒有變得貪婪污濁,至少在那一刻,他絕對不會傷害您。」
安德莉亞心中酸澀,冷冷地看著世界意識,「我知道了,還有嗎?」
它感受到了造物主的抗拒,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說:
「毀滅之力必須經過無數痛苦和絕望的錘鍊才能成形,這是一個無比漫長的過程,需要超常的耐力和堅定的心志。若是其他的墮落伴生物,根本走不到這一步,就會自行崩潰。」
「神,或許在您看來,我的做法是錯誤的,可在這個墮落伴生物眼裡,我實現了他的願望。」
「從一開始,他就打算用自己的死亡換取您的平安。」
安德莉亞感覺渾身發冷,環顧周圍,岑寂身軀留下的粉末還在散發著暗藍色的微光,以另外一種方式陪伴在她身邊。
只是他再也不會笑著對她說話了。
世界意識敏銳地察覺到了造物主的難過,「神,對於痛苦,遺忘是最好的解藥。」
「我不需要,解除遺忘詛咒吧,這是我現在唯一的心愿。」安德莉亞語氣淡淡。
阿塔哈卡的世界意識沉默了一會兒,艱難地說:
「對不起,神,我做不到。詛咒並不受我控制,只要有伴生物走向墮落,就會自發與他綁定。」
聽完這句話,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安德莉亞擺了擺手,示意世界意識離開她的神殿。
小孩靜默地隱去身形,卻在下一瞬被造物主阻攔了下來。
「神?」世界意識歪頭疑惑。
不知想到什麼,創世神的眼瞳變得明亮有神,希望之光在灰濛濛的混沌海洋里沉浮起落。
「如果墮落伴生物已經消亡,世界的詛咒應該順理成章解除才對,這是不是意味著——他其實並沒有死?」安德莉亞的嗓音極輕極淺,像是不忍驚醒這個夢。
不可欺騙神,尤其是祂已經明確問出的情況下,即便再不情願,世界意識也只能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