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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檸起碼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勸楚爺爺少喝點。
那一道只有被這一大幫子老兵痞灌到爛醉才能依稀見到的少女身影,如同夢中的泡沫一樣虛幻著,卻又引著游雲驍九死一生地追逐著。
他強忍著頭部快要撕裂的痛苦,胃袋裡像是有一群老鼠在翻滾,他每一腳都踩不到實處,卻仍舊是固執地、跌跌撞撞地奔向那道如他生命唯一光芒的女孩背影。
他想要給她看看,自己最新獲得的勳章。
或許在她眼裡,那些早就掛滿肩上的勳章,找不出任何區別,她並不在意哪一塊是在何時獲得的,又怎樣在他的骨骼里、血肉里留下彈殼碎片。
但游雲驍只需要她的一眼。
來確定自己的存在。
他拋頭顱、灑熱血,建的所有功勳,都只是想要換回她的一瞥,不管有多麼漫不經心。
但他怎麼也追不上那道影子。
或許這只是一場夢,或許他還在金三角的緝毒戰場上,是他那被毒販砍爛的腿里正在發炎、潰爛,膿狀的傷口帶來的高燒,讓他出現了幻覺。
反正他所有的幻夢總和她有關,也只和她有關。
追上去!追上去!
游雲驍的腦海里只剩下這一道聲音,如同神明的啟示錄,而他深知那其實只是他自己的獨白。
因為他的神早已不再眷顧他。
從懵懵懂懂的少年時代,到豁然清醒的如今,他所信仰的唯一的神靈,只有眼前這位不會為他停下腳步的少女。
游雲驍的腳步,比在南美洲參加維和部隊因為槍擊走失時,被一群餓狼追逐了三天三夜,還要更加堅定。
那時他曾逃脫被餓狼撕裂的命運。
此時他終於追上夢中那道倩影。
他抓住了她的衣角!
但他終於體力不支,雙膝一軟,跌倒在地,腸胃裡強忍的嘔吐感,再也壓不住,酸臭的嘔吐物把他淹沒。
他想像中英雄歸來,被心上人迎接的畫面並沒有出現,有那麼一瞬間,游雲驍恨不得自己死在戰場上,也不想在唐檸面前展露這樣狼狽的一面。
可他又忍不住抬起頭來,漆黑的瞳眸里滿是狂熱,卑微地祈求著她,哪怕只是一個目光的短暫停留。
看我。
看看我啊,檸檸。
我愛你。
少女蹁躚揚起的風銥嬅衣一角上,沾染上游雲驍醉酒後的嘔吐物。
游雲驍笨拙地想要幫她擦去,但反而越擦越多,他語無倫次,「糖包子,我幫你洗,不,買新的,買多少件都可以,逛多久的街都好,對不起,都是我不好。」
唐檸漠然地轉過頭來,依舊是那清清泠泠令他魂牽夢繞的聲音,卻多了少年時代沒有的嫌惡,「不必。」
游雲驍死死地抓著唐檸的衣角不鬆手,痴痴地望住她,像是要用目光親吻盡少女身上的每一寸肌膚,那種熱忱到仿若朝聖般的虔誠。
他聽到她問:「江燼的屍體找到了嗎?」
江燼失蹤了。
江燼媽媽一口咬定,兒子還在夢世界那座島嶼上,鼎信集團如今瘋狂針對夢世界,這是一艘巨輪,歇斯底里地撞向夢世界。
但它又何止是一座小島呢?
如同冰山一樣,露在水面的只是很少的一部分,海底之下才是可怕的龐然大物。夢世界絲毫不懼鼎信,反而是鼎信快要被它撞碎了。
畢竟夢世界背後站著的是岑寒啊。
如今所有人都覺得,江燼是失蹤了。
唐檸問的卻是,江燼的屍體找到了嗎?
她的語氣太過篤定,篤定到像是她親手殺了江燼。
如果真是那樣,游雲驍反而有些羨慕江燼,起碼他能死在唐檸的手上。更多是憎恨江燼,總是他最詭計多端,總有辦法在唐檸心裡刻下最深刻的一筆。
至於對好兄弟死亡的悲痛?一群從地獄裡爬回來的惡鬼,一隻惡鬼會對另一隻惡鬼有什麼兄弟情義?
游雲驍醉得太厲害,不記得唐檸是怎樣離開的。如果不是當他醒來時,還死死抱著唐檸那件風衣,他都以為又是自己的一場夢境。
楚公館的傭人說:「游少將,您總算醒了,請您放開少夫人的衣服,我們等著洗呢。」
游雲驍揉著頭痛欲裂的腦袋,「我來洗,沒你的事了,你下去吧。」
傭人又補充道:「少夫人還說,讓您別再每天送花了。」
「花?可我——」游雲驍本想說,他並沒有送花,可很快改口,「除非她答應我的求婚,不然她憑什麼管我送不送花,我愛送就送,這是我的自由,她楚家的少夫人可管不著!」
傭人走後,游雲驍忽然大笑起來。
有的人懦弱到,連送花都是匿名的,他又幹嘛要上趕著替情敵點破。
我是阿金,楚公館的一條狗。
這是一個再普通不過的清晨,我又看到小主人從花園裡精心剪下一支玫瑰,每一片花瓣上都還帶著清澈的晨露,他把它放在心上人的窗台。
隔著窗簾,貪戀地望著未婚妻的睡顏。
他是一個天生的理科生,愛數學,替人類解決過幾個世紀以來困惑著的猜想,愛物理,諸夏國天空中閃爍著的新型衛星有他的一份功勞,如今做著高科技方面的研發,把整個國家的晶片技術推向了新紀元。
近來,他卻開始為未婚妻寫情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