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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不知這些沒有在你身邊,看著你長大的日子裡,你到底受了怎樣的委屈。但從今往後,孤會一直陪在你身邊,沒人可以欺你,辱你,你可以不必在意旁人的看法,盡情做你自己。」
顧休休喉頭一酸,也不知怎麼,眼眶便濕潤了起來。
這些年元容不在的日子裡,沒有人欺她,辱她。只是自從顧月不得不入宮為妃開始,她就隱約明白了自己永安侯嫡女的身份,並不單單代表榮華富貴,錦衣玉食,還有她作為士族女郎背後,要為家族擔負起的責任。
即便那份責任已是被顧月承擔去了大半,而永安侯夫婦將對於顧月的愧疚都彌補在了她的身上,從未強求過她的姻緣,更沒有想過利用她為家族牟利。
有顧月在北宮為妃,有顧懷瑾遠赴平城與胡人死戰,她便仍可以任性的,自私的,為自己而活。
後來,顧家二房父子在平城戰死,本就待她嚴厲的老夫人,更是苛責肅立,她動輒做錯了什麼,便要牽連的永安侯夫人一起挨訓,道她母親沒有管教好她。
為了不叫老夫人遷怒她母親,她便也漸漸學乖了,凡事都要先考慮家族榮殊,思慮自己的所作所為,會不會給顧家帶來麻煩,給父母兄姐添亂。
再之後,便是顧休休在中秋夜宴上,突然發現自己能看到彈幕。她從彈幕上看到了她原本的命運——為愛失智,不惜自毀名聲,不顧家人反對嫁給四皇子,最後兄長慘死敵軍之手,而她族人擔上通敵叛國謀逆之命滿門盡滅,她自己也被四皇子當做玩物轉送給謝懷安,結局悽慘。
這似乎讓顧休休明白一個道理,在這亂世中生存,一步錯步步錯,若是不小心謹慎,一人便足以傾覆整個家族。
自那以後,她一言一行都要思而後行,像是攀附在險山峻岭,峭壁懸崖上的人,沒有後路,唯有竭盡全力,改變命運。
如今顧休休改變了命運,也正如元容所言,變得瞻前顧後,畏首畏尾,再沒有了原本的隨心所欲。
元容掌心輕輕拂過她柔軟的發,繞到她鬢間,將那額前飛揚的碎發,別在了她的耳後:「豆兒,你還沒有準備好……睡罷。」
顧休休回過神來,抬起頭看著他,低聲道:「可是你的手……」
「無妨。」
說罷,元容隨手將榻上的乾果掬在一起,也一併放在了沉香木闊榻前的柜子上,掀起喜被,示意她進去躺好。
顧休休抿了抿唇,側過身去,躺進了床榻里側。他抬手扯了扯大紅色的喜被,蓋在她身上,也一併躺了下去。
闊榻很寬,約有兩米多長,兩人躺好後,中間仍空著不少間隙,就算再躺一個人也夠了。
這床榻上的被褥都是新換的,絲綢質地,柔軟又舒適,顧休休端著姿態端了一整日,說是不累,卻也早已是疲憊不堪了。
雖然東宮是陌生的環境,一時間有些不適應,但身側躺著元容,那淡淡的中草藥味縈繞在周身,她嗅著那熟悉而安心的氣息,竟是很快就睡著了。
待青梧殿內傳來平穩的呼吸聲,元容揮手將那滿殿的龍鳳喜燭熄滅,只留在一對喜燭在漆黑的寢殿中,映著淡淡的光亮。
她向來怕黑,即便是夜裡,也要點燃一盞燈火——這一點,在大婚之前,顧月便特意交代了他,顧懷瑾也反覆提醒過他幾次。
只是他們卻不知,元容一早就知道了此事。
顧休休睡得沉穩,似是毫不防備,聽著她平緩而輕的呼吸聲,他卻沒有了困意。
元容也側過身去,只是不同於她將整個後背留給他,他是翻身面向她,微不可見地朝著她的方向,挪動了一兩寸。
即便是挪動之後,兩人之間仍是有些距離,可元容卻心滿意足了。他看著她散落在枕上的青絲,似瀑一般流瀉,隨手勾起一縷烏髮來,纏繞在指尖,放在鼻息之間輕嗅著。
她喜歡茉莉花的清香,氣味很淡,不那麼馥郁,也沒有月季牡丹的香味濃烈,便像是溪澗醴泉,清冽柔和。
就在他失神的那一瞬,熟睡的顧休休倏忽翻了個身子,將背對著他的身體翻轉了過來。烏雲托月般的青絲堆在枕上,半邊側顏掩在髮絲中,只漏出瑩白暖玉似的臉頰,透著淡淡的粉色。
元容伸出手去,指尖落在她的眉眼之間,撫過她絨細的黛眉,划過她纖密的睫羽,而後用明晰修長的食指,勾起她滑落墜在頰邊的青絲,別在耳後,輕輕摩挲而過。
這是他從不敢奢想的一幕。
當年去了西燕為質,那整整年裡,他受盡屈辱折磨,以為自己會死在那處,可到底還是硬生生熬了過來。
後來回了北魏,他便一刻不停奔赴了邊戎塞外,只時而回洛陽城中探望她。
待顧休休及笄那一年後,上門求娶的簪纓世貴便如過江之鯽,數不勝數。而顧懷瑾多次打趣他,又曾試探著問過他,是不是也如同那些郎君一般,對顧休休心有所屬,牽腸掛肚。
事實上,元容一直將顧休休當做妹妹——顧休休纏上他的那一年才將將五歲,他離開北魏前往西燕的那一年,她也不過七歲而已。
他比她年長七歲,猶如父兄一般,只想護她周全,佑她此生平安康健,又怎會對她生出男女之情。
元容以為自己從始至終都是這樣想的,直到她在中秋夜宴上,向皇帝說道——小女想嫁給四皇子的哥哥,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