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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撇著嘴,用眼尾瞥向元容:「行,這是你說的!這麼多人為證,豆兒也在這裡,你可不能騙我!」
明明兩人前一刻還在高台上廝殺纏鬥,毫不留情,這一刻卻是又像是什麼都發生似的,還能談笑風生。
高台下寂靜了片刻,仿佛按下了暫停鍵,將時間靜止住了一般,不知是誰低喃了一句:「殺神之名,太子當之無愧。」
隨之便是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喝彩,不論何時何處,人們總是會下意識仰慕強者,更何況這是他們的太子殿下,未來的北魏天子。
擊掌聲不斷,映在燈火通明的東宮,聽得讓人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只覺得說不出的暢快。
顧休休立在高台下,心跳如同擂鼓,砰砰作響。她看著元容一步步向她走來,從一道漆黑的影子,變得清晰可見,淡淡的草藥氣息滲著些微微的苦澀,縈繞在她的鼻息間。
元容停在她面前,抬起手來,只見那骨節修長,勻稱明晰的食指上,繫著一條纓紅色的絲絛,向下墜著那針腳歪扭的蘭草香囊。
他唇畔微揚,眸中笑意淺淺:「平安無事。」
顧休休強忍著淚意,不知為何突然生出一絲想要撲上去抱住他的衝動,唇瓣輕顫著:「……就為了一隻香囊?」
元容輕笑了一聲,將贏來的香囊系在了玉帶的另一側:「這不是普通的香囊,是豆兒親手繡的第一隻香囊。」
淚水終是不爭氣地落了下。
顧休休別過頭去,嗓音有些哽咽,幾乎低不可聞:「說得好像……」有多在意我似的。
元容沒聽清她的低喃:「什麼?」
顧休休吸了口氣:「沒什麼。」
她抬手抹了一把眼淚:「明天見,我該走了。」
元容卻沒讓她走,蒼白冰冷的大掌握住了她皓白的手腕,對著侍從道:「送客。」
看了半天好戲的北魏群臣們得到了滿足,畢竟比起太子殿下當眾出糗,在諸國使臣面前出風頭更叫人激動人心,即便平日像是一盤散沙,此刻也會莫名生出一種榮辱與共的團結精神。
放下了賀禮,眾人陸陸續續離開了東宮,而從始至終都沒有起過哄,一直保持沉默的西燕使臣,臨走之際,走到了元容跟前:「多年不見,太子殿下竟是英姿不減當年,難怪吾國陛下對您念念不忘。」
雖然他說話時的語氣聽起來十分誠心誠意,從嘴裡吐出的字詞卻並不友好,反而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譏誚和尖銳。
像是羞辱,又似是輕蔑看低。
那一句『念念不忘』叫元容垂下眼眸,睫羽輕顫,遮掩住了他眸中的神色。
明明面上波瀾平靜,顧休休卻感覺到他手臂微不可見的繃直了,掌心也下意識攥緊了些她的手腕,似乎是有些局促不安。
她好像懂了元容為何武功內力那樣強,卻一直隱忍不發,對待流言蜚語也從來都是置之不理。
也好像懂了,他方才為何不願應允顧懷瑾的挑釁,哪怕被人議論指點,寧可叫人認為他是懼怕了顧懷瑾的下馬威。
或許就是因為那西燕君主,那個喜歡收集美少年,曾在元容為質的那三年裡,用盡陰招,百般折磨他的死變態。
又或許,元容三年之前在平城那一戰的戰敗,大抵也跟西燕君主脫不了關係。所以元容才韜光養晦,不在眾人面前顯露武藝,任由那流言蜚語傳遍北魏。
顧休休向前踏了一步,擋在元容身前,語氣不緊不慢,笑著道:「倒是要多謝西燕君主的惦念了,只是今非昔比,人還是要多向前看,總不能一直活在回憶里。」
「可惜明日我與殿下大婚,西燕君主是不能親眼所見了……便勞煩使者明日觀宴觀仔細了,回去也好向西燕君主轉述。」
她不卑不亢,絲毫不懼西燕使臣笑裡藏刀的狡詐陰險,對上那陰惻惻的眼神,神色仍是平靜無瀾。
話畢,便向東宮侍從道:「送使者出宮。」
也不知為何,她明明還沒有嫁進東宮,侍從卻無法拒絕她的命令,只覺得她身上的氣勢,比起太子殿下差不了多少,讓人下意識想要順從聽命。
東宮侍從做出一個請的手勢,西燕使臣看了一眼顧休休,似笑非笑道:「想來這位便是永安侯之女,未來的東宮太子妃了,果真是百聞不如一見。吾國陛下為賀二位新婚,特意精心準備了賀禮,太子殿下可要記得拆開看一看。」
說罷,西燕使臣退後一步,拱手一揖:「那本使便不多叨擾,先行告辭了。」
他前腳沒走出多遠,顧懷瑾便從高台上跳了下來,忍不住道:「說真的,這西燕使臣莫不是個太監?怎麼說話拿腔作調,陰陽怪氣的?」
見元容不語,顧懷瑾環胸抱臂,審視道:「欸?長卿,你該不會是怕他吧?」
「你能不能閉嘴?」顧休休瞪了他一眼,帶著三分氣,問道:「你跟我要香囊,就是為了今日當眾跟太子殿下使激將法?」
「嗨呀!什麼激將法呀,豆兒你別說得這麼難聽……」顧懷瑾悻悻然地別過頭去,摸了摸鼻頭:「哥哥這不是幫你撐腰,順便幫長卿找找場子。你都不知道洗塵宴上,那些老匹夫們說他說得多難聽!」
「我要是不用那香囊,他還要韜光養晦下去,一直到何時才算個完?」
「人要直面恐懼,而不是日日想著如何逃避,若逃避便能解決問題,那所有人都縮起來當烏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