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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給松獅犬也餵了春合散,它發癲似的圍著孤轉……孤便殺了他的愛犬,想盡辦法逃了出去。那時正值冬日,孤本想跳進湖裡,卻發現湖水結了冰,誤打誤撞發現用冰塊降溫,可以紓解春合散的藥性。」
元容回到北魏後,從未與任何人提起過自己在西燕遭遇過什麼。這世間的生存法則本就是弱肉強食,彼時,北魏不敵西燕和胡人夾擊,北魏的皇帝才會明知道西燕君主有斷袖之癖,仍不得不將他送去西燕為質。
哪怕是幾年後,得以休養生息的北魏緩和了過來,可以與西燕一戰,也沒有人可以為他遭遇的折磨和屈辱討回公道。
既然明知如此,他又何必將自己的經歷告知他人,不過是讓親者痛,仇者快。
元容不需要任何人的憐憫,更不想讓顧休休用異樣的眼光看著他。
所以上次在采葛坊中,當顧休休問他為何知道春合散的解法時,他沉默著,沒有回答她的問話。
他淡淡的話音被風吹散了,不知遺散在了哪一處角落。顧休休的耳朵里似乎只剩下了鼓動的風聲,她渾身緊繃著,抖動著,垂在赤紅鬃毛上的手掌握緊,攥成了拳頭,連指甲掐進了肉里,都絲毫察覺不到疼痛了。
她難以想像他那輕描淡寫的講述背後,藏著怎樣的絕望和無助。
當年他是如何在中了春合散的情況下,保持清醒逃出寢室的?
他說他本想跳進湖裡——最開始想到跳湖,他是準備了結自己,還是想要自救?
顧休休不得而知。
她只知道,西燕君主是個性格扭曲的魔鬼。
元容孤身一人在異國他鄉,受不到應有的待遇和尊重便罷了,還要被西燕君主如此□□,仿佛要將少年的傲骨折盡,看他如何低下頭顱,看他的自尊如何一點點被摧毀。
在西燕君主眼中,大概從來沒有將元容當做一個人來看,更從來沒覺得自己的行為有何不妥。哪怕是多年之後,他仍能做出在元容大婚時,送出松獅犬這樣的瘋狂行徑。
西燕君主似乎是想讓元容一輩子活在他的陰影之下,像是一具行屍走肉般,沒有情感,沒有思想,只要懼怕他,這樣就夠了。
即便一開始顧休休詢問元容時,便知道此事與西燕君主有關,卻也沒想到元容厭惡那隻松獅犬背後的隱情會是如此。
為什麼……他明明知道西燕君主送他松獅作為新婚賀禮是在羞辱他,他明明憎惡極了那隻代表著不堪過去的小松獅,可最後還是鬆了口,允許她將小松獅帶回東宮去養?
元容攥住玉轡韁繩,赤兔馬揚起前蹄來,只聽見一聲嘶鳴,馬蹄平穩落地。
顧休休緩過神來,感覺背後一空,不知何時他已是躍下了馬背,將玉轡韁繩交給了東宮殿外迎上來的侍從手中:「孤還有事要處理,你先回去罷。」
說罷,他不等她回應,便匆匆離開了。
顧休休怔了一下,坐在馬背上,有些失神地看向元容離去的方向。他的腳步很倉皇,步伐邁的很大,從始至終都沒有停頓,又或者回頭看她一眼。
牽馬的侍從小心翼翼道:「……太子妃?」
她回過神來,緊攥的拳頭緩緩鬆開,低聲應了一句,翻身一躍,踩著腳蹬子跳下了馬背。
顧休休沒有進去,在東宮殿外徘徊了許久,直到再也看不清楚元容的身影,她才有些失落地走了進去。
就像是曾經彈幕上所說的那樣,元容從小經歷了太多,他早已經習慣了將所有心事都埋藏在心底。
莫說是沒有人追問他那年在西燕經歷了什麼,就算有人問起,依著元容的性子,也不會回答。
便是知道如此,顧休休一直以來才從未開口詢問或提及過西燕,可是方才她卻沒忍住,提到了他不願回憶的過去。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生氣了,只知道他現在的心情肯定不是很好,若不然也不會甩下她一個人,頭也不回便走了。
顧休休剛回到青梧殿沒多久,朱玉和秋水便也從采葛坊中趕了回來。
「娘娘,劉廷尉與夫人先行回去了,夫人讓奴跟您說一聲,過幾日再來找您玩。」
朱玉看出來自家女郎情緒低落,也不知道方才到底發生了何事,倒是秋水,他一向沒什麼表情的臉上,出現了一些複雜而難以言說的神色。
顧休休一抬眼就看見了秋水臉上奇奇怪怪的表情,她以為秋水還在為方才的事情煩惱,輕聲安慰道:「秋水,這兩日我與元容大婚,你忙裡忙外,有所疏忽也是正常。」
秋水是個心思細膩的人,交給他的任務,他一向都辦的又快又好,讓人尋不出錯處來。
可這一次元容叫秋水去處置掉小松獅,秋水不但沒有完成任務,反而還讓小松獅被鐵牛撿了去,又轉而出現在她面前。
倘若是別的事情出現紕漏,元容大抵也不會發這麼大的火氣,只是這小松獅對於他而言,意義不同,便像是折辱一般的存在。
那段過往,元容該是沒有告訴過旁人,秋水自然也不會知情。若不是她今日問出口,大抵元容這輩子到死的那一日,都不會說出藏在背後的隱情。
既然秋水不知道那段過去,又不是刻意違背元容的命令,說不準是對小松獅動了惻隱之心,也說不準確實是大婚後這兩日太過忙碌,一時疏忽,才沒有處置妥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