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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之不會輕易相信她就是了。
可他聽她說了這麼離譜的事情,不但不質疑她,竟然只是說了一句『孤知道了』。
就仿佛她現在哪怕告訴他,自己是妖精變的,他也會毫不猶豫的相信她,並輕描淡寫地點點頭,說一句知道了。
顧休休唇瓣張了張,有些啞然:「……你相信我說的話?」
「相信。」元容簡短地回應了她的問題,唇畔揚著微不可見的弧度,轉過身,看向了她:「豆兒……或許,你是在擔心孤嗎?」
她回答的理所當然,不假思索道:「我當然擔心你……」
說出口後,顧休休又覺得多少有些曖昧,她頓了頓,補充道:「若是夢見爹、娘、阿姐或兄長如此,我也會擔心的。」
她本是想表明自己對他沒有非分之想,但顯然這個補丁並沒有太多說服力,反倒讓元容輕快地笑了起來。
原來在她心裡,他已是可以跟她的爹娘兄姐相提並論了。
顧休休時常能看到他笑。
但這樣清朗暢快的笑聲,卻是很少見過。
仿佛往日那臉上的笑意都像是一柄面具,不快時要笑,發怒時仍在笑,哪怕悲傷痛苦時依舊在笑。
至於為什麼要笑,大抵是習慣了。
左右他就算是哭,除了讓皇后那些親近的人擔心之外,也沒有分毫的用處。
可只要元容在笑著,哪怕他身陷絕境,旁人也會覺得他過得很好——他還會笑,所以他定會好好活著,不會因戰敗謠言受到詆毀而崩潰絕望,不會因病魔纏身而喪失活下去的希望。
然而,事實真是這樣嗎?
他聽到顧家老夫人氣急敗壞地質問她,太子是什麼樣的人,說他害死了她的二叔父和大哥時,他的內心真的無動於衷,分毫沒有被刺傷嗎?
他整日穿著大氅狐裘,手捧暖爐,一下雨便會高燒昏迷,每天喝著苦澀難咽的湯藥,在痛苦的深淵中掙扎時,他從未生出過就這樣死掉好了,死掉就解脫了的想法嗎?
顧休休不知道答案,但她知道,支撐著元容活下來的,大抵是那孔明燈上寫下的心愿——滅胡人,葬故人。
未能殲滅的胡人,未能安葬的故人,那是他不能現在就死去的理由。
她呼吸一窒,愣神看了他許久,直到笑聲消散了,才下意識道:「你笑起來很好看。但是,你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用笑。」
嘴巴比腦子快了一瞬,就如此毫無遮攔的將話從心裡說了出來。可說完之後,她卻是覺得舒了口氣,仿佛這話早就該說了。
元容被她說得微怔,沉默著,濃密的睫羽垂下,將半邊側影藏在黑暗中。
這話的前半句,曾經有人對他說過。
母后說,你笑起來很好看。
舅父說,你應該笑一笑,讓你母親安心。
外祖母也說,你這個年齡,便該像是同齡人一般,多笑笑。
這話的後半句,也有人說過。
那是個扎著雙丫髻的小女娃,她說,你為什麼要一直笑。
她說,不想笑可以不用笑呀。
她還說,你要是不會哭的話,我可以教你。
顧休休看不清楚他的神情,但總覺得他似乎情緒忽然低迷了下來。她不由怨自己嘴快,只顧得上自己痛快了,卻不設身處地地想一想元容的處境。
皇帝不親近皇后,也不喜元容,如今王家看著貞貴妃失寵,蠢蠢欲動又想往北宮裡送新人。
元容雖然是太子,卻身體孱弱,又非皇后親生血脈,保不准王家生出旁的心思,讓新人撼動了皇后的位置,那儲君之位便也岌岌可危。
撇去這些不談,他命不久矣,現在或許已是能感受到病情在逐漸加重。她叫他不想笑的時候可以不用笑,那他不想笑的時候,又不能哭,該怎麼樣才好?
顧休休往前了兩步,湊近了他,拽著他狐裘的一角:「我胡說八道的,殿下別放在心上……」
她的嗓音又輕又軟,似是情人間囈語一般,抬起炯炯有光的雙眸,神色中隱約帶著些祈求。
元容回過神來,見她這副模樣,垂眸低低笑了一聲:「只是憶起了往事,一時分神。」
他抬起手,像是變戲法似的,從厚實雪白的狐裘中,取出了一包油紙包裹的桂花糕:「孤給你……和母后帶了些桂花糕,東宮裡的桂花樹開得不錯。」
她怔怔地接過了那包桂花糕,熱騰騰的桂花糕,隔著油紙都滲出了溫度。
顧休休總算知道他為何來得這樣快了,怕不是秋水讓人去喊他的時候,他正往北宮來,想要給她送桂花糕。
可他怎麼知道她正和皇后在一起……若是他來時桂花糕就已經做好了,準備送去給她和皇后品嘗的,那不應該分開裝成兩份嗎?
顧休休沒細想,只當他是沒考慮到這一點,道了聲謝,便將桂花糕收下了。
其實她不怎麼吃甜膩的食物,倒不是她不愛吃,只不過吃多了容易牙疼,永安侯夫人看她看得緊,不叫她多吃甜食。
她捧著油紙包,靠近鼻尖嗅了嗅:「這是殿下親手做的桂花糕?」
元容輕輕頷首:「是,隨手就做了。」
「對了,虎頭山二當家已是醒來了,軍醫替他接上了手腳筋,只是接好後,手腳仍不如先前靈活。若是想下地行走或抬手取物,大抵是需要費些時間好好鍛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