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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陛下放心,神將大人也已趕到守衛,夜裡涼,您還是回帳休息吧,」白平殷勤說道。皇帝揮手示意他退下,對著起火的方向又眺望了一會兒,皺眉問道:「白震,先是貴妃遇襲尚未查清,現在又碰到祝融之怒,朕是不是做了什麼錯事,祖宗怪罪啊?」
守在他身後的白震躬身道:「陛下切勿自責,巧合罷了。」皇帝嘆了口氣,轉身進了營帳,坐在榻上發楞。白震走上前,將明黃色的外袍給皇帝披好,躬身無聲退下。皇帝無語枯坐半晌,嘆口氣,收腿想要躺下,餘光卻掃到一物,動作一滯。枕下露出了一張紙邊兒,他確定方才還不曾見過,張嘴想喚白震,猶豫了一下,伸手將其抽了出來,是一張折成結的素紙。
看到紙結的樣式,皇帝臉色立變,他飛快地掃了一眼四周,凝神靜聽,內侍,守衛,宮女們的呼吸聲,遠處火場的紛亂,但帳中除了他,再無他人。皇帝面部表情地打開了紙結,上面寥寥幾筆:你要我做的我已做到。
看著那墨跡力透紙背,皇帝冷冷一笑,將素紙湊近燈燭,火焰迅速舔舐了紙張,在他眼前化為灰燼,飄落……
「大汗,應是有人放火!」蘇日勒低聲道。赫蘭巴雅背手望著火起方向,若有所思:「你確定?」「是,我本想去探查水墨狀況,為了躲過禁衛軍巡邏,特意從偏僻些的馬場繞過去,無意間發現有人異動,但那人身手靈活,不等我追蹤,火就燒了起來,守衛們被驚動,我只能退回來!」
「有趣,」赫蘭巴雅笑說:「看來除了咱們,還有人再打這營內之人的主意,只不過暫不知他所對何人!」蘇日勒冷聲道:「大汗,顧邊城將那水墨送入宮中,您想擒他回去為先王報仇,恐怕是難了。」赫蘭巴雅搖了搖頭:「也未必,接連兩次敗於顧家之手,皇后必不會善罷甘休,南人有句老話,殺雞給猴子看,水墨大概就是那隻倒霉的雞,顧邊城必不會讓其久居皇城!」
蘇日勒猶豫了一下又問:「那水墨真是沒了卵子的閹人嗎?」「嗤!」赫蘭巴雅似笑非笑地瞥了蘇日勒一眼,伸了個懶腰道:「周圍不知有多少雙眼睛盯著我們,看來今夜不用擔心安全問題,可以睡個好覺了。」他轉身回了營帳,蘇日勒不為所動,依舊守在帳外,凝望著遠處那漸漸暗淡下來的火光。營地再度歸於沉寂,只是不知有多少人不能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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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主事,你能不能幫奴再寫一封信?」一個容貌秀麗的小宮女面含羞澀,輕聲問道,漸西的斜陽為她拉出一道纖細長影。不等水墨開口,環繞著她的其他宮女中已有人打趣:「初夏,你究竟有幾個情人,要寫上這許多信來?」宮女們咯咯笑了起來。一襲水藍宮裝的女子推了推水墨:「初夏可能是看上你了,也未可知!」水墨愣了愣,才慢半拍地傻笑了一下。
見水墨遲鈍憨直的樣子,這些女人笑得愈發開心,初夏的臉更是紅得如同霞染,又是掐又是撓的和女伴們鬧成一團。許是跟驃騎那些粗糙漢子們相處的太久了,驀然回到了女性這個只要群聚,就會唧唧喳喳的團體中,水墨竟然有些不適應。她在宮中小有半月,處處小心謹慎,不敢邁出貴妃所在的昭陽殿一步,生怕被皇后秘密捉拿了去,死都閉不上眼。
「肅靜!」清脆的低喝讓宮女們迅速安靜下來,齊齊行禮道:「燕宮人。」水墨也站了起來。一個宮裝麗人正不滿地看著這些女子:「貴妃靜修禮佛,你們就瘋了,竟敢在流連閣里嬉鬧,成何體統,還不散去!」「是!」宮女們福身後,碎步安靜離開。初夏有些擔憂地回頭看了水墨一眼,水墨只當沒看到,收拾筆墨紙硯想走,燕宮人出聲道:「水校尉,請留步。」
玉燕,身份等同於皇后身邊的玉琳,統管宮女。天朝人認為玉質溫潤細密,最能代表女人應有的品質,所以宮中女官皆以玉為名。「燕宮人,」水墨抱拳行禮,燕宮人回禮笑道:「水校尉不必多禮,請坐。」
水墨拿捏著坐下,臉上的微笑如同擦的防曬霜,薄薄一層掛著。明知道這裡是顧傾城的地盤,她仍然很不自在。宮中的生活比起以往的戰場那是天壤之別,抬頭亭台樓閣,低頭分花拂柳,談笑皆貴族,往來無醜女。如同一朵正在盛開的牡丹,華貴鮮艷的讓人仰視,卻沒人低頭看看,它的根也是扎在骯髒泥土之中的。
前日水墨發現一個小宮女偷偷哭泣,不用她刻意打聽,有人的地方就沒有秘密,從內侍們的閒談中她很快知道,這小宮女的同鄉姐妹昨日死了,說是得了急症。在閒話之人曖昧的描述中,水墨聽明白了,皇帝那日酒後好像和這個小宮女有了點什麼。未必是臨幸,許是調笑,但結果都一樣,這個皇帝或許連名字都不記得的小宮女,只落得薄棺一口,也不知魂歸何處。
如同在看宮斗電視劇,稀奇古怪的情節多了去了,但當這種事情真的發生在自己身邊,水墨唯有不寒而慄。對於生命的逝去,這些宦官內侍只當閒話講,豪無憐惜反倒帶了幾分笑她不自量力的嘲諷,宮闈深深,若說戰場上殺的是人,這裡殺的卻是人性。
「水校尉?」玉燕輕喚。水墨思緒一凜,卻面不改色道:「燕宮人有何吩咐?喚我水墨即可。」「吩咐不敢當,只是奉娘娘之命,來探問一番。」水墨趕忙站起恭敬道:「娘娘惦念,實不敢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