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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若臻環視四周,地毯上是沙發茶几,頭頂是璀璨的吊燈,這裡是縵莊,他卻惝恍以為身在故時的家中。
父親去世的那個秋天,沈若臻已經決定關閉復華銀行,一是組織對他另有委派,二是多次秘密行動引發了日方的懷疑。
他提前安排銀行和家裡的一切,身外物帶不走,老管家幫他收著,與他約定未來寧波重聚一併歸還,可他再也沒有機會履行承諾。
這些舊物竟然失而復得,沈若臻有些激動地問:「你從哪裡找到的?」
項明章直截了當地說:「我找到了姚企安的後人,這些東西是他的孫女姚徵一直在保管。」
沈若臻驚訝道:「姚家後人……他們在杭州?」
「對,經營著一間貿易公司。」項明章說,「你當年留給姚管家的資產夠他們幾代人衣食無憂,姚家人很感恩,你的事就是姚老太太告訴我的。」
沈若臻把姚企安當作親人,對方的後代生活無虞,並且一輩輩記得他、知道他,對他來說實在欣慰。
他鄉遇故知,大抵就是如此,沈若臻道:「他們回過寧波嗎?」
「每年清明都會回去,祭拜姚企安。」項明章停頓了兩秒,「還有你的父親。」
沈若臻猝然一驚,項明章從包里抽出一沓文件,數十年來,沈作潤的墓地幾次搬遷修葺,每年打理維護,所有的記錄和證明都在。
沈若臻雙手接過,一張一張地翻,看見父親的名字印在紙上,他雙目乾澀,眨一下儘是酸楚。
無愧天地,唯獨愧對至親,他自責地說:「我是個不孝的兒子。」
自古忠孝兩難全,項明章心疼道:「過兩天我陪你去寧波,雖然遲了快一個世紀,但你才二十八歲,以後可以每年都去祭拜你父親。」
沈若臻點點頭,最後一頁是項明章和姚徵簽署的一份補充條件,雙方約定對他的舊事保密。
項明章的所作所為,早已不是單純的調查,求索了真相,為一個憑空出現的「沈若臻」揮霍財力物力,費盡了心機。
沈若臻想,他何其有幸,低聲問:「你要辦的事原來是這些?」
項明章說:「這是第一件。」
沈若臻道:「你說今晚會辦完,還有什麼?」
項明章端詳著沈若臻,三天而已,似乎消瘦了一圈,恐怕胃口不佳,他說:「我讓你緩一緩精神,你覺得怎麼樣?」
沈若臻道:「我冷靜下來,思考了現在的處境,還有以後該怎麼辦。」
「我也反覆考慮過。」項明章不加任何美化和掩飾,「這裡是現代社會,你作為沈若臻,沒有戶口,沒有身份證,沒有一個合法公民具備的一切。」
箱中這些舊物,就算可以佐證沈若臻的身份,然而向現代人證明他來自上個世紀,本身就荒謬如同悖論。
沈若臻決定做「楚識琛」的時候就想到了,現在他適應了這個社會,學了很多東西,說:「我可以隱姓埋名,只求生存。」
「你真的願意?」項明章道,「亂世掙扎不肯做匹夫,復華銀行的一把手,你真的甘心庸碌埋沒?」
沈若臻遲疑了一瞬:「那些都過去了。」
「可是你從來沒變。」項明章說:「你成為楚識琛,亦思內憂外患,你盡心盡力去挽救,楚小姐被逼婚,你出手阻止。公司和楚家都依靠你,其實你也靠著這個爛攤子,施展你的抱負和當家人的保護欲。我說得對不對?」
沈若臻深藏的心思被看穿,被挑破,竟有一些痛快,他索性坦蕩承認:「對,你說得沒錯。」
項明章繼續道:「你披著『楚識琛』的身份,辦了多少事你記得嗎?主動找我進項樾,做秘書,是能屈能伸;借我的手打擊李藏秋,也算不擇手段;千里迢迢去哈爾濱請周恪森,又成了一片丹心;為了這次的項目徹底不掩鋒芒,你根本拋不下成敗和功業。」
項明章細數沈若臻在新社會展現的一樁樁事跡,亦是他對這個人從賞識到淪陷的過程。
沈若臻聽得發怔:「原來做過那麼多事,就算敗露也無憾了。」
項明章說:「敗露後你就是騙子,一切都會變質。欺騙楚家人的感情,插手亦思的公務,楚太太和楚小姐會傷心,李藏秋會趁機反撲,擁護楚少爺的人會覺得發生了一場鬧劇。」
「我何嘗不知。」沈若臻道,「亦思形勢好轉卻不穩固,楚太太脆弱,小妹還沒畢業,不能挑大樑,和李家父子的關係也沒有根斷……」
項明章擊中要點:「所以楚家和亦思需要你。」
沈若臻說:「你的意思是?」
項明章道:「我希望你繼續做楚識琛,待在項樾和楚家,我會幫你隱瞞,直到成熟的時機再曝光。這期間想辦法把你的真實身份落實下來,到時候你就可以做回沈若臻。」
心頭大石驀然墜地,沈若臻感覺自己渾身赤裸,他的欲望和顧慮,項明章全都摸清了,看透了。
這三天,項明章思考得很清楚,第一件事,要把舊物帶回來,讓沈若臻明白這個世界存在他的痕跡,依然有人記得他,給沈若臻一份歸屬感。
第二件事,讓沈若臻繼續用「楚識琛」的身份,這是雙向互利的,減輕沈若臻的愧疚,維持他安穩的生活和事業。
項明章意識到,如果沈若臻內心漂泊不定,他又何來安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