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頁
楚識琛用箸尖輕戳,蝦肉飽滿緊實,剝得乾淨完整,他夾起來,罕見地探究細枝末節:「項先生,你都給誰剝過?」
項明章反問:「你覺得誰能勞煩我做這種瑣事?」
楚識琛說:「白伯母。」
項明章道:「她不吃肉。」
楚識琛又說:「項董。」
項明章又道:「高蛋白難消化,他不能吃。」
楚識琛挑破:「所以我是第一個?」
「你不喜歡的話,就是唯一一個,不會有下一次。」項明章說,「你喜歡的話——」
他沒說完,楚識琛低下頭,把半掌大的蝦囫圇吃進嘴裡,他柔薄的腮鼓起一點,含混地說:「……喜歡。」
大庭廣眾,項明章不能起身繞過桌子做些什麼,只能捏緊了酒杯,仰頭將白蘭地喝個乾淨。
消磨到黃昏,項明章叫了司機來開車,先送楚識琛回家。
十字路口轉彎,楚識琛傾斜身體撞到項明章的胳膊,項明章故意低低地「啊」了一聲,借著醉意玩笑:「撞疼了,幫我揉揉。」
「幼稚。」楚識琛托起項明章的小臂,更幼稚地聞了聞剝過蝦的手指,只聞見洗手液的香味。
項明章側臉湊到楚識琛耳邊,小聲問:「檢查我?有味道是不是就不讓碰了?」
楚識琛耳根發熱,瞥向駕駛位:「項先生,自重。」
「我說的是鋼筆和算盤。」項明章道,「楚秘書,你以為我想碰什麼?」
楚識琛上了當:「我沒有以為。」
他剛說完,右手被項明章包裹進掌心,半掩在堆疊的大衣衣擺中,項明章說:「吃個蝦都弄得人不安寧,你知不知道我當時多想掐你的臉。」
楚識琛紋絲不動,在心裡搭腔——你又知不知道我破了戒?
一直到楚家的門外,汽車停穩,項明章才鬆開了手,楚識琛的指節被他握得泛著紅,然後矜持地揣進了口袋裡。
夕陽晚風,酒意激發出大半,項明章扶楚識琛進了花園。
楚太太聽見動靜出來,驚訝道:「明章,你送小琛回來的呀?」
項明章說:「我們喝了點酒。」
楚太太穿著絲緞的夾棉長袍,楚識琛有些恍惚,仿佛看見穿著旗袍的母親,他伸出手:「媽,我沒醉。」
楚太太牽住他:「嘴硬,等會兒給你煮醒酒湯。」
項明章鬆了手,手機忽然振動起來,他道:「伯母,把人送到,那我就不打擾了。」
目送楚識琛進了別墅,項明章轉身往外走,掏出手機,來電顯示「許遼」。
前兩天,他派許遼去了寧波。
走出楚家大門,項明章接通:「餵?」
許遼直奔主題:「項先生,按你的吩咐查了,寧波過去的確有一戶大家姓沈,在江廈一帶,開了幾代錢莊。」
項明章道:「那就是有線索?」
許遼回答:「只剩一些傳聞,那些宅邸鋪子都拆掉幾十年了,關於沈家的後人沒什麼消息,旁支的親戚更找不到。」
項明章有心理準備,畢竟是幾輩之前的人和事,又經歷戰亂,顛沛之後能保存的東西太少了,他問:「還有別的收穫麼?」
許遼欲揚先抑:「我本來沒報希望,就隨便一查,結果今天找到了沈作潤的墓。」
項明章意外道:「沈作潤葬在寧波?你確定?」
「對,而且保存得很好。」許遼說,「因為城市發展和土地規劃,沈作潤的墓搬過幾次,但大半個世紀一直有一家人在打理。墓園的工作人員說,每年清明這家人還會來祭拜。」
項明章有種即將戳破朦朧舊事的預感,沉聲道:「有沒有查到這家人是誰?跟沈作潤有什麼關係?」
許遼說:「我問了墓園管理處,只知道這家人姓姚。」
別墅二樓的臥房裡,楚識琛打開小香爐的蓋子,點燃一塊迦南香放進去,白色的細煙縹緲彌散,叫人心靜。
楚識琛想起從前的老管家,每天都要燒香拜佛,他從房門外經過就會聞到幽幽的香氣。
老管家說他有禪緣,問他要不要攢一攢修為,他問怎麼攢,老管家說先從最簡單的開始,戒口腹之慾。
楚識琛答應每周四天茹素,他並不信佛,只是為了學會克制自己的欲望。
從最低級的口腹之慾,到肉身凡胎的七情六慾,他原本做好了永遠自苦自抑的打算。
滿十八歲起至今,他堅持近十年的習慣,今天為項明章剝的一隻蝦打破了。
經年消逝,唯有黃昏日復一日,楚識琛合起雙手,不確定舊人能否聽到他的坦白。
「姚管家,我破戒了。」
他近乎靦腆地笑了一下:「比起禪緣和修為,我更在意他。」
第67章
波曼嘉大廈頂層的天幕泳池,晨曦從四方透進來把水面照成了淺藍色,項明章遊了兩千米,最後半程,岸上走來一道熟悉的人影。
抵達終點,項明章從泳池上來,渾身肌肉淋漓地滴著水。
許遼上次打電話之後,多待了一天,昨晚連夜從寧波趕回來,一早來當面匯報,他遞上毛巾,說:「項先生,有新進展。」
項明章接過毛巾披在肩上,走到休息區,桌上放著一份早餐,旁邊是許遼帶來的一封文件夾。
項明章打開文件,抽出裡面的資料,說:「辛苦,吃點東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