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撲面而來的酒氣太濃,叫楚識琛不敢直視,他盯著項明章襟前搖晃的絞絲長鏈,抬手抓住拽出口袋裡的懷表。
他緊緊攥著,說:「我的。」
長鏈另一頭別在項明章的襯衫紐扣上,楚識琛一拽,項明章被牽引著靠得更近:「你只要懷表,還是連我也要?」
楚識琛混亂地向後閃躲,只覺暈得厲害,整個人脫力倒了下去。
紐扣拉扯崩開,項明章顧不上去撿,眼疾手快地托住楚識琛的後腦。
片片紙張壓在背後,「喳喳」的,楚識琛仰躺在辦公桌上,身底白紙黑字,更襯得他面色如霞。
手機從口袋中滑出來,響起鈴音,是錢樺打來的。
楚識琛沒有理會,繁複如花的吊燈太亮了,照得他眼前一片白光,他舉起懷表遮一遮,表蓋彈開,經年舊夢如水底浮萍在半夢半醒間展開。
記得是個春日,四處爛漫光景,他剛剛十六歲,即將隻身赴海外念書,走之前一家人去騎馬踏青。
他不小心摔了一跤,擦破手臂和膝蓋,父親幸災樂禍地說:「幸虧沒有蹭到臉,萬一破相就討不到老婆了。」
母親不以為然:「我兒是成大事的,兒女私情有什麼要緊。」
父親說:「成家又不耽誤成大事,你我當初要是這般想法,還會有兒有女嗎?我覺得王家的小囡不錯,性格開朗活潑,我們兩家還是世交。」
母親道:「你不要干涉,現在講究自由戀愛。」
沈若臻嫌煩,去樹下的吊床上假寐,實際心思飄浮。
他自小跟著父輩社交,不像其他孩提那麼不諳世事,這兩年愈發靈醒,終於察覺出自身的異樣。
他似乎對女孩子沒有感覺。
沈若臻不知道該怎麼辦,更不能言明,父親和母親仍舊在討論婚嫁之事,有幾個與他年紀相仿的同學,在留洋前先定了親。
母親胸襟遠大,說:「急什麼,趁若臻去念書,你這個做父親的多攢些聘禮給他預備著,還怕閒著不成?」
父親笑道:「區區聘禮,我們沈家還要特意去攢嗎?」
母親有一把心愛的紫檀琵琶,是明末傳下的古董,她說:「只有金銀錢財好俗氣,屆時我將琵琶給他作聘,文雅一點,寓意琴瑟和鳴。」
父親說:「會彈的人是他,應該對方送給他才對。」
母親不服:「雖是這個道理,但誰送的能比得上我那一把?」
吊床晃動,一隻綠眼睛的波斯貓跳上來,鑽進沈若臻的臂彎,尖尖的牙齒抵著他的手背,毫不留情地咬了一口。
他乍然清醒,喘著氣,看清身處何方。
手背的痛意是碰到了鋼筆尖,他在辦公室……項明章的眼皮底下。
楚識琛忘記了當時的反應,一定很窘迫,如此離經叛道的「惡疾」,怎可言說,他做好隱埋一輩子、壓抑一輩子的覺悟。
他不喜歡女孩,喜歡男人,他不敢想,不敢提,大概永遠不會戀愛,不會成家,不會自由地去愛一個人。
成年以後,他社交廣泛,見過萬千旖旎卻不可沾身,追求者眾卻只當落花隨水,苦苦自抑沒嘗過丁點情與愛的甜頭,直到葬身大海。
偏偏他沒死,來到這個世界,連觀念都翻覆。
真正的「楚識琛」是同性戀。
他這個假的,亦然。
琴瑟不曾和鳴,楚識琛腦中的弦卻不堪拉扯,終於崩斷了,他醉得厲害,能不能卑鄙一次,無恥一回,借著這個身份做一夜紈絝,放縱自己嘗一嘗最世俗的快慰?
他無力再舉著懷表,手一軟落下,手背壓在額頭上,恨不能繼續夢一場。
可項明章把他拉回現實,沉聲叫他:「楚識琛。」
鈴聲響了幾遭,停了,楚識琛眼皮半睜。
夜深人寂高樓上,他醉臥滿紙公文間,西裝領帶,酒氣薰染,絞絲細鏈逶迤橫落在他高挺的鼻樑上,閃著一線銀光。
項明章哪怕醉態也依然穩重,眼底卻幾分沉淪,說:「嘴唇還疼不疼?」
本來好些了,烈酒一浸又泛起細密的折磨,楚識琛回答:「疼。」
項明章道:「那就忍著點。」
楚識琛喪失了思考能力,只剩心頭怦然,後頸被溫暖的手掌托起,陰影壓下,覆蓋於身,逆著璀璨的燈光。
唇舌失守,游魚落網。
項明章低下來,吻住了他。
第35章
楚識琛做了很多夢,意識甦醒,昏沉了幾分鐘,然後慢慢睜開了眼睛。
他躺在一張雙人床上,房間很大、很陌生,落地窗的結構和總裁辦公室里的一樣,身旁餘溫尚存,表示之前還有一個人與他同床共枕。
記憶回溯,斷斷續續的不夠連貫,楚識琛頭昏腦漲,記得他和項明章一起喝酒,在辦公室喝醉了,之後……
忽然,房門打開了。
項明章壓著腳步走進來,襯衫崩掉了第三顆紐扣,於是敞露著頸間,手裡拎著楚識琛丟在辦公室的鞋子。
這一間是項明章的私人休息室,在大樓頂層,他體力優越,平時懶得上來,通宵工作的時候才來休息一會兒。
項明章停在床畔,放下皮鞋,發現楚識琛睜著眼睛,烏黑髮絲凌亂,酒氣消退後皮膚過分蒼白,殘存的倦意顯得整個人既冷清又脆弱。
兩個人對視片刻,項明章說:「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