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船沉的一刻,白襯衫輕輕飄動,沈若臻如一株黑夜中寥落綻放的曇花,猝然被天地吞噬。
海水太冷了,寒意裹遍五臟六腑,氣息一點點抽空殆盡。
沈若臻的意識變得混沌,直至湮滅。
……
飄浮感似乎消失了。
沈若臻覺出一絲溫暖和踏實,刺耳的聲響也停了,靜靜的,後來他隱約聽見一道腳步聲。
難道有人救了他?
腳步由遠及近,停在身邊,沈若臻的感覺愈發真實。
他沒有死,他還活著。
忽然,他聽見有人在說話,音調略低,就在身邊,在對著他說話。
是誰……
沈若臻終於睜開了眼睛。
眼前閃動著幾道的光圈,他茫然片刻,視野漸漸清晰,目光也隨之聚焦——他看見了一個陌生的男人。
那般高大、英俊,對方正盯著他,冷漠的表情中摻雜了難以掩飾的詫異。
項明章沒有料到,他剛念完輓詞,要死的楚識琛居然醒了。
那雙眼睛定定地望著自己,明瞳點墨,清澈如水,全無爛醉或垂死的萎靡,許久,遲疑地眨一下眼,長睫忽閃,再望來時目光變得嚴肅。
沈若臻久未開口,發聲有些沙啞:「你是誰?」
項明章神思歸位,傲慢也一併恢復,反問道:「不記得我了?」
沈若臻防備大於疑惑,回答:「我不認識你。」
項明章連一句「貴人多忘事」都懶得嘲諷,項樾五個人全躺在病房裡,還有多少人受傷不得而知,他沒有一分鐘的耐性跟一個腦殘打太極。
項明章微微俯身,不禁惡意揣測這位楚少爺,說:「楚識琛,搞出這麼大事故,裝失憶可沒用。」
沈若臻:「我——」
不等否認,項明章轉身離開了治療室。
外間多了幾名女眷,是來陪伴楚太太的,項明章不欲多留,走之前說:「伯母,進去看看吧,他醒了。」
楚太太一驚,柔弱的身體從沙發中彈起來,立刻衝進了治療室,楚識繪和其他人緊隨其後。
沈若臻被突然湧入的人群嚇了一跳。
楚太太撲在床前,把「楚識琛」仔細看著,激動不能自已:「小琛,你終於醒了!媽媽就知道你福大命大!」
沈若臻愣著,才注意到周圍的怪異之處——病房的樣子,精密的儀器,這些陌生人的衣著打扮……
楚太太捧住他的手,問:「小琛,你感覺怎麼樣?冷不冷,有沒有哪裡痛?」
楚識繪在另一邊嘀咕:「不會是迴光返照吧。」
楚太太:「哎呀,不要咒你哥哥!」
「喂,」楚識繪叫道,「楚識琛,你沒事了?」
沈若臻聽清了那個名字,他不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這樣叫他,否認道:「我不是楚識琛。」
楚太太溫柔一笑:「在說什麼傻話呀。」
沈若臻重複第二遍:「你們認錯人了,我不姓楚。」
「好好好。」楚太太一臉溺愛,「以後跟媽媽姓楊,只要你平平安安的,怎麼樣都好。」
沈若臻抽出手,壓抑著內心泛起的一絲恓惶,他幾乎是鄭重地說:「這位夫人,我不認識你們,我也不是你的兒子。」
大家遲疑片刻開始悄聲議論,楚太太傻在一旁,頓時又由喜轉憂。李藏秋去請了醫生過來,所有人圍在床邊等候最新的診斷結果。
醫生做完檢查,試圖詢問一些常規問題,但得到的答案除了「不知道」,就是「不記得」。
最後,醫生誘導地問:「你不是楚識琛,那你叫什麼名字?」
沈若臻頭腦清醒,所以十分提防,他不清楚這些人包括醫生在內,是服從於哪一方、哪一股勢力,如果他暴露真實身份,又會面臨什麼樣的風險。
沈若臻搖搖頭,選擇緘默。
醫生對家屬說:「很可能是失憶,至於確切的病因和損傷程度,需要明天做一個詳細檢查。」
楚太太不願相信:「失憶……人真的會失憶?」
醫生說:「嗯,我院18年有個病例很類似,也是甦醒後什麼都不記得了。」
沈若臻心裡一動,出聲問:「請問是一九一八年嗎?」
「呃。」醫生語塞,認真回答他,「那是二十世紀,現在是二十一世紀啊。」
沈若臻呆住,極大的震驚令他做不出任何表情,他甚至反應不過來「二十一世紀」是什麼概念。
這怎麼可能呢?
他溺水昏迷,醒來陰差陽錯地來到了幾十年之後?
太荒謬了,是一場夢嗎?他閉上眼睛,再睜開,然而周圍所有的人和物都那麼真實。
真實以外,是那麼的陌生。
沈若臻習慣性的用手背擋住額頭,手抬到半空,指間的藍瑪瑙閃著幽光,假如沒有這枚戒指,他簡直要懷疑自己究竟是誰。
醫生看他虛弱,便請大家離開治療室,單獨對家屬聊些注意事項。
人都走了,沈若臻扶床半坐,床頭柜上放著幾本雜誌和一份城市晚報,他展開來看,密密麻麻儘是簡體字。
他抱著一絲僥倖找到刊印日期,數字卻證實了醫生沒有說謊。
那……沈若臻急切地翻開軍事版面和時政版面,不敢遺漏一字地閱讀當日新聞,他看到一些關鍵詞……領導、方針,越讀越明,目光膠著在這一頁無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