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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詠緹神情木然,沒聽見似的,「咚」的一聲,那本書摔在地板上,她垂著的雙手緊縮成拳。
項明章俯身把白詠緹擁住,重複道:「媽,項行昭死了,我親眼看著他咽氣的。」
白詠緹伏在項明章的胸膛上,長發遮住了臉,無聲無息,披肩從她顫抖的肩頭滑落。
沈若臻站在門外,這段隱私太痛苦了,展露人前需要何其大的勇氣,過去半晌,等項明章扶白詠緹坐回沙發,然後朝他點了點頭。
沈若臻走進來,如常問候道:「伯母,我又來叨擾了。」
白詠緹把頭髮掖到耳後,說:「你今天陪著明章一起嗎?」
沈若臻道:「生死之事,不管惋惜還是痛快,有人陪會好過些。」
白詠緹很願意聽沈若臻講話,雖然対方年紀輕,但談吐成熟,總能令人靜心,她感謝地說:「只是麻煩你跟著跑。」
「不麻煩的。」沈若臻道,「対了,有份文件要給伯母看。」
他拆開文件袋,抽出兩沓文件放在茶几上。項明章說:「項瓏回來了。」
白詠緹怔著,夫妻關係應當最親密,而她対項瓏這個名字只有陌生,嘗過了徹骨寒心,過去幾十年,她心裡已經激不起絲毫的感覺了。
兩份文件,一份是關於財產讓渡的協議,底下還有另一份,沈若臻說:「我猜測明章遲早要辦,就自作主張一起準備了。」
項明章心神微動:「是什麼?」
沈若臻將第二份文件推過去,說:「是伯母和項瓏的離婚協議。」
白詠緹雙手將文件拿起來,逐字逐句讀過,眼眶和喉嚨一併乾澀脹痛,讀罷最後一頁,她哽道:「我簽。」
項明章遞上鋼筆,白詠緹接住,這麼多年早晚抄經,寫了上萬遍「阿彌陀佛」,卻沒寫過幾次自己的姓名。
書房裡狼毫近百支,她快忘記了普通的筆該怎麼握,墊在虎口,指尖捏得泛白,她一撇一捺簽下「白詠緹」三字,恨不得穿透紙背。
寫完,白詠緹低著頭,不言不語,也不動彈,綑紮太久的心結忽然鬆動,就算解開了,仍需要時間回血。
項明章在項行昭的床前控訴發泄,此時腦子發空,試圖勸慰卻貧瘠得說不出話來。
這時沈若臻叫他:「我們出去走走吧。」
項明章聽話地站起來,跟著沈若臻走出屋子,門外的迴廊下,許遼燃盡了一支煙。
揮散身上的煙味,許遼沉默地跨進客廳,他撿起白詠緹掉在地上的書,很厚一本,不是佛經,是從紐西蘭帶回來關於養花的書。
許遼沒提過往一字,好像一位不知情的、來串門的老朋友,說:「我看莊園裡的花都開了,挺漂亮。」
白詠緹抬起頭:「天氣暖和了。」
「嗯。」許遼說,「街上的花也開了,你什麼時候想看看,我開車帶你去。」
項明章和沈若臻朝外走,縵莊不止花開了,茂密的香樟林一片青翠,極養眼睛。
汽車停在庭院外,沈若臻說:「早晨出門,我還帶了一樣東西,是給你的。」
項明章猜不到,問:「什麼東西?」
沈若臻從後備箱取出來,繩帶綁著捲軸,是那一幅《破陣子》。
項明章端在手裡,說:「你竟然一直保存著。」
他們沿著小路並行,沈若臻回憶道:「當初為了亦思,我曲線救國進項樾當秘書,其實有點煩你。」
項明章輕笑:「所以呢?」
「後來在公司展廳看見這幅《破陣子》。」沈若臻道,「你這個人不露喜怒,寫的字卻肆意狷狂,我対你產生了一點好奇。」
項明章対沈若臻的好奇更甚,從一曲琵琶,或許更早,應該追溯到沈若臻發給他的第一條簡訊開始,然後便一發不可收拾。
他說:「我發現你的身份,你知曉我的秘密,還挺公平的。」
沈若臻謙虛道:「你更勝一籌,比較快。」
項明章走得有點熱了,脫下外套拎著,感覺前所未有的輕鬆,接下來就是項行昭的葬禮,花錢能辦到的事,不必操什麼心。
之後公證遺囑,項明章說:「這陣子在公司打點得差不多了,我會正式接班。」
沈若臻道:「除去項瓏,其他家人呢?」
「我有數,不會虧待他們。」項明章說,「公司以外,項行昭名下的財產很龐大,具體切割交給律師去處理吧。」
沈若臻問:「靜浦大宅還去麼?」
項明章搖頭,說:「誰願意要就給誰,茜姨那幾個老人在項家做了幾十年,還願意做事的話,我就讓他們來縵莊南區。」
沈若臻道:「縵莊又沒人住。」
項明章用外套甩沈若臻的小腿,說,「怎麼沒人?我們偶爾可以過來,你要是不方便下床,起碼有人端茶送水。」
沈若臻揚手從樹梢摘了一片葉子,擲飛鏢似的朝項明章一扔:「注意你的言辭。」
項明章沒躲,側身用胸膛挨了一下,春日的樹葉太鮮嫩,在襯衫上擦出一道淺淡的綠痕。
不知不覺走到湖邊,碧波中多了十幾條白金龍鳳錦鯉,像一團團浮動的白紗,左岸的水杉林長勢良好,比冬天時茂盛了一些。
工人正在清理沿湖的雜草,一輛裝滿草屑的小皮卡緩緩地跟在後面。
項明章忽然停下,把手中的《破陣子》奮力投向車斗,繩帶在半空鬆開,整幅字展開飄落在雜草堆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