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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是,那片海就是他的來路。
沈若臻忽然產生一股衝動,他回房間換了件厚衣,悄悄出了門。
波曼嘉公寓,項明章睡得不踏實,翻身醒來,看到沈若臻二十分鐘前發的消息。
他猜沈若臻根本沒有睡著,便打過去,響了十幾聲沒人接,自動掛斷了。他略微遲疑,又打了第二通,仍無人接聽。
項明章越發不安,孜孜不倦地打到第五通,終於有人接了,楚識繪的聲音傳來:「項先生?」
項明章問:「楚小姐,你哥呢?」
楚識繪被鈴音吵醒,從臥室出來發現楚識琛的房門沒關,手機在枕邊響著,她奇怪道:「我哥不在,什麼時候出去的……」
項明章追問:「他有沒有說去哪?」
「不知道,可能約了朋友吧。」
項明章掛了電話,一秒鐘都等不及,換上衣服就出了門。
吉普車沖向冷清的街道,轟鳴如怒吼,項明章掠過人行道的稀疏身影,不是,都不是沈若臻。
半夜三更,沈若臻為什麼會獨自跑出去,又會去哪?
項明章直奔歐麗大街的琴行,然而沒有找到沈若臻。
除了復華銀行舊址,唯二和過去有聯繫的就是那份公告,可是闌心晚上閉園,裡面的文化館無法進入。
還有哪裡,沈若臻到底會去什麼地方?
項明章懊悔不已,他就應該把沈若臻放在身邊親眼看著,來得不明不白,萬一憑空消失了,他要去哪找?
他可以找誰賠?
項明章一怔,沈若臻還沒告訴他1945年的初春發生了什麼,但沈若臻出現在這個時空,是被營救於海上。
難道,沈若臻曾經遭遇一場海難?
項明章把油門踩到極限,猛打方向盤掉了頭。
凌晨四點鐘的亞曦灣。
海岸上荒涼無人,星星點點的路燈把黑夜暈成了深灰色,潮水反覆涌退,寒風攜著浪聲撲面。
沈若臻站在沙灘上望著大海,那艘輪船,那場風暴,是否就發生在這片海面?
他不知道,恍然間看見不遠處漂浮著一張紙。
海岸線公路入口,吉普車飛馳而下,擺尾剎停時龍爪胎在地面上鏘起一片細沙。
項明章下了車,海風侵身,恐慌跟著蔓延,他動唇喊了一聲:「——沈若臻!」
回應的只有海水低嘯,項明章不死心,沿著沙灘一邊跑一邊沖洶湧的浪濤高聲:「沈若臻!」
「沈若臻!你在哪?!」
項明章不停地跑,不停地喊,亞曦灣原來這般廣闊,找一個人要嘶啞了嗓子,吹痛了眼睛。
驀地,項明章看見遠處的海里有一個人影。
他狂奔過去,看清的一瞬間心臟劇烈收縮——海水浸沒了沈若臻的雙膝,衣角隨風擺盪,渾身濕了大片。
項明章目眥欲裂,聲音在發抖:「你要去哪?」
濕軟的沙灘下陷,沈若臻搖晃著回過身。
項明章大步踩進水裡,甚至感覺不到冷,他衝到沈若臻面前:「為什麼來海邊?你要做什麼?」
沈若臻拿著一張泡爛的廢紙,他糊塗了,竟以為是他丟失的抗幣,失魂地追到了海中。
手一松,紙落了,項明章將沈若臻一把抓住。
從姚家的洋房出來他就在克制,他在杭州的大雨里消解了驚愕,幾個晚上不能安枕,思索過一切可能,到頭來他接受了,他認了。
什麼都無所謂,只要這個人留在這裡。
可是剛才,沈若臻孤身一人站在滔滔海岸,單薄渺小,仿佛隨時會被一片風浪捲走。
項明章可以忍耐千般萬般的滋味,但抵不住「失去」的恐懼。
一路嘶吼了許多遍,此刻的爆發已無需高聲,項明章沙啞地說:「你嚇到我了。」
沈若臻清醒過來,「抱歉,我讓你擔心了。」
項明章機械地重複:「沈若臻,你嚇到我了。」
項明章捉著沈若臻的手臂往回走,滿腳泥沙又冷又痛,一直走到吉普車旁,他不容置喙地說:「我不會再讓你亂跑了。」
沈若臻被推進車廂,他從沒見過項明章的這副樣子,面色陰沉,顯得動了怒,他退讓地說:「我馬上回家。」
項明章關上車門,「咔噠」落了鎖:「你暫時不會回家了。」
沈若臻愣道:「你要帶我去哪?」
去一個放心的地方,項明章發動引擎,說:「縵莊。」
第73章
天邊泛起晨曦,逐寸照亮了海岸公路,沈若臻濕透的褲腳被暖風烘得半干,沙粒簌簌掉落,弄髒了腳下的羊皮墊子。
其實他不想去縵莊,這副尷尬的樣子見到白詠緹,太不禮貌了。
但項明章一言不發,把車開得飛快,短髮亂著,外套裡面只穿著單衣單褲,能想像到他出門的時候有多驚慌。
最終,吉普車在消退的朝霞里抵達目的地。
莊嚴的大門提前洞開,迎面是連綿望不到頭的香樟林,深寂的莊園背後,若隱若現地依傍著一座矮山。
沈若臻覺得陌生,後知後覺這裡不是白詠緹居住的地方,是縵莊南區。
森綠之中有養馬場,車庫,零散的房屋,沈若臻來不及分辨方位,隔著車窗匆匆地走馬觀花。
主建築是一片四層高的尖頂別墅,白牆方窗,周圍被茂密的綠樹包裹,比靜浦的項家大宅更大,更氣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