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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睜著驚惶的大眼睛,瞪著坐在床延邊,神情嚴肅的男子。
那人看他的目光,像一圈泛著寒氣的光,哪怕他儘量地想帶出些溫暖來,卻還是無法克制他本身的那種氣質,冷肅端正。
那人一直看他,很久不開口,他也不敢開口。
在倌館裡,他學會了一條準則,像他這種嘴笨的人,開口說話不如不說的。
這樣又持續了一會兒,大約有一個時辰吧,他們兩個就這麼默默注視著。他能感覺得出,那人越看他,目光也就越發柔和了。他也沒有剛睜開時的那麼怕了。
在這一個多時辰里,他也悄悄地觀察了他所處的環境。
這是絕不是倌館。
倌館的房子他全都去過,絕對沒有簡樸到如今他所處的這間房子般,只有一張床、一張桌子的地步。
難道……他已經被哪位恩客贖了出來了嗎?這不應該啊!倌館的師父說,像他這般罪臣之後,是終身不得贖的啊。那……那難道是把他包/養了出來……
瞧著這張房子的擺設和眼前這位大人的樣子,也不像是特別有錢的啊,若是包他……付得起銀子嗎?
他思來想去,終於被他自己最後一個想法驚得一身冷汗,同時,也興奮得手腳幾乎抖在一處了。
——一定是,一定是他被人搶出了倌館。
雖說這是他多少年的希望,但這件事一旦發生了,他卻又忍不住思量懷疑,這……這是為什麼啊?
大約又過了一刻鐘,那個一直看著他的肅面男人,終於開口說道:「你記住,你不叫翡翠,你叫聶謹行,這裡也不在是扶搖館,這裡是你的家,我是你的哥哥,我叫聶謹言。」
這男人的一句話,把他搞得糊塗了。他的哥哥?他怎麼會有哥哥呢?他全家不是都已經被獲罪斬首了嗎?
他不敢開口不敢問。那人也不與他多說,說過後,就叫下人送上飯菜。他們兄弟兩個,吃了一頓『食不言』的團聚飯。
第二天,他起來時,他那個來無影的哥哥,已經去無蹤了。
他所在的小院子裡,只留下昨天晚上給他們送飯的那位老僕人。接觸了一天,他才知道這老僕人,竟是啞的。
他的人生終於從前十幾年的喧囂吵鬧、不堪卑微中,過渡到現在這種清靜到幾乎沒有聲音的世界裡了。
他那個叫聶謹言的親哥,一個月也就能來一次看看他,而他是絕對不能出這間小院的。
好在相對於前十幾年的生活,他更喜歡這種一個人的世界,沒有過多的壓力,也不會有人強迫他做他不願意做的事。
他閒來無事,可以去他哥哥為他準備的那間地上一層、地下兩層的書房裡,那裡有無盡的藏書,他就是窮其一生去看,也不會看完的。
好在他並不覺得一個人看書有什麼不好,這比著他在倌館裡的日子,好了太多太多。
在他開始一個人鑽書房、喜讀書開始,他哥哥聶謹言再來時,就會留住一宿,抽出幾個時辰的時間,教導他讀書。
也是從這個時候開始,他與他哥哥那份初見時的疏離,才漸漸消失,關係也越發拉近了。他這時才真的相信,他……他就是聶謹行的。
自家受冤的事,他知道的不多,哥哥從不與他說的,哥哥只說等著他把事情都辦好,家裡的冤屈得雪了,他就可以離開這間小院,自由地過想要的生活了。
他也曾問過他哥哥,他被從倌館那裡救走,倌館那邊是不是很難擺平?
哥哥仰起頭,久久地看著小院上方那片天空,沉默不語了。
他並不是個有很多問題的人,而他的哥哥也不是個很愛回答問題的人,連著他少有問的幾個問題,他哥哥也是鮮少回他的。
日子過久了,他漸漸也就不問了。哥哥再來時,除了與哥哥一起看看書,就是下下棋、彈彈箏了。
哥哥很少說外面的事,他也不太想知道外面有什麼事。
他還是不記事的時候,被送進倌館的,自進去後,從未離開倌館一步,他對外面的了解,僅限於那些來倌館的客人嘴裡說的,而他被哥哥救出來之前,幾乎沒有與客人怎麼接觸過。
外面從來沒有他,他也從來沒有外面,他二十幾年的人生,就是從一個小院子到另外一個小院,或許……就會這麼過一輩子的吧。
哥哥嘴裡說的自由、家世、光耀門楣甚至說他以後的成家立業、娶妻生子,他都是不太想的,現在這樣過著,就挺好了。
直到有一天,小院子裡來了除了他和哥哥以及啞仆之外的第四個人,他那個模樣嬌俏,總是笑眯眯的嫂子時,他才漸漸覺得外面,是另有洞天的吧。
哥哥能娶妻,他是真的高興。他被哥哥救回來,也將近有十年了。哥哥也快三十歲了。
以前在倌館的人說,外面的人,三十幾歲,就有當爺爺的了。哥哥這般年歲,卻剛剛娶妻,定是為了他,為了他們聶家奔波操勞的,而他竟幫不上一點忙,他覺得心裡有愧。
好在嫂嫂瞧著是個溫柔體貼的,哥哥娶了她之後,後半生定能安享幸福。
有的時候,他也想勸勸哥哥,要是他們一家人能在一起,可以平平安安地過日子,那些個什麼仇啊怨的,若能放下,還是放下吧。
因果循環里,有些東西是躲也躲不過去的,若是這般糾結下去,這一生……還有一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