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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知州也似驚奇,但他在路中也聽過李家寡婦些許傳聞,又親耳聽得聖旨親封四品誥命,已是由不得他這六品的知州擅自言論了,於是客客套套地應承下來。
又隔半月,乾坤宮中主人東聿衡正養性習字。他在紫檀木雕雲龍壽字紋書桌前靜默許久,飽蘸墨汁,揮毫疾書,有如筆走龍蛇,鐵畫銀鉤,力透紙背。
廣德皇帝的狂草霸道,灑脫隨性的大家之筆處處透著傲視群雄的凜冽之氣,曾被端親王東旌陽推為當世第一狂草。萬福停了研墨,只覺陛下書法似是又精進了。
東聿衡換了羊毫小楷落款,狀似不經意地開口道:「李氏快到了罷?」
單憑這一句話,萬福從此以後改變了對沈寧的所有看法。而此時的他是大吃一驚,極難得地支吾道:「奴才這就去打聽打聽。」陛下近日國事煩惱,克蒙二子努兒瓴終率軍與黃將軍首戰對壘,一時戰事膠著,每日飛鴿傳書,陛下與重臣商討克敵要事,加之尋常政事,朝廷後宮……如此多操勞之事,陛下竟還記得連他也差點忘記的事兒……
待萬福匆匆退去,東聿衡讓瀲艷換一張宣紙,緩緩沾墨,勾了勾唇,似是自言自語道:「沈……單字寧……」隨著他的話語,「沈寧」二字正楷現於玉版之上。
皇帝凝視片刻,一聲輕笑。
翌日夜裡,用過御膳的東聿衡歪在安泰堂榻上看書,敬事房太監送來花冊,皇帝頭也不抬,「著平陽宮侍寢。」
「是。」敬事房太監跪退。平陽宮裡有三位小主子,皆是陛下近日冊封的貴人才人,近來得寵。分別是由選侍晉升的李貴人、尤貴人和馬才人。不知陛下點的是哪一位,或是三位都點,聖意難測,還是讓三位小主子都沐浴更衣做迎駕準備的好。
萬福此時低頭自外而入,臉上卻有絲為難之色,他進來對皇帝行了禮,說道:「陛下,雲州傳來消息,李夫人……」他欲言又止。
「到哪兒了?」東聿衡眼不離書,勾唇問道。聽他這般猶豫,莫非是在路上貪頑誤了腳程?
萬福抬眼瞅陛下臉色,見他心情頗佳,才小心地道:「李夫人現下……正在去往中州途中。」
東聿衡抬頭眯眼,「哦?」這輕輕一聲似是有無限威壓。
見陛下笑容瞬間消失,萬福硬著頭皮道:「陛下,雁夫人往中州去了。」
「她沒接到聖旨麼?」
「自是接了聖旨,然而來報說雁夫人似有難言之隱,修了一封書信拜請御覽,書信兩日前進了通政司,通政司酌情批覆,不及上報。」這事若是歸類,則屬最旁枝末節的小事,通政司可全權作主。
「拿來。」
一陣兵荒馬亂,已略顯破損的書信輾轉到了皇帝陛下手中,他看過一遍,眼中卻諱莫如深。
再細看通政司著批,卻是寫著:情之懇切,臣聞之潸然淚下。念雁夫人一片情淒意切之心,雖有逾越之舉,然情可通融。報陛下御覽暫緩。
情淒意切!好一個情淒意切!就這麼心心念念為她的夫君遷墳移墓,連聖旨都敢不放在眼裡。皇帝一把抓揉書信扔至地下。
瀲艷常侍左右,自知陛下現下極為不悅,上前勸道:「陛下這是怎麼了?雁夫人倘若冒犯了陛下,罰她便是,何苦怒在心頭傷了龍體?」
經由一勸,東聿衡稍復冷靜,心中也覺莫名,怎地因這點小事也大動肝火,怕是近來國事所擾。
他喝了一口茶,卻鬱氣難消,他說道:「告訴通政司,朕看過了,准其所奏。然御旨聖詔不容蔑視,冬至前夕須見得李府之人,不得有誤。」
「是。」萬福暗忖,冬至離今時不過月余,陛下此令,頗有些強人所難哩。
東聿衡瞟向地下書信,冷哼一聲,也沒了興致去後宮,只在乾坤宮歇下了。
那日過後,萬福上了心,派人暗地裡跟著沈寧,並且隔三差五向東聿衡提上一嘴,東聿衡聽了也不言語,卻也從不責罵他的擅自之舉,像是默許了他的行為。
萬福事兒是辦了,可腦子裡還是想不明白。倘若陛下對那李寡婦有了男女之意,又怎會立那塊貞節牌坊,且封了他夫妻二人侯爺誥命?倘若沒那意思,又怎會如此關注一寡婦行蹤,走了還要將人召回來--這四品的晉封,還不配上金殿面聖謝恩罷……況且,他瞅著,陛下近來新寵的幾位小主子,似乎跟那李夫人……
他越想越是一頭霧水。稟告時留了個心眼,總是細細打量陛下神情,卻發現無論他說了些什麼,陛下終是面無異色,冷冷淡淡。
隨著時日推移,離冬至之時亦愈來愈近,萬福這日小心翼翼稟明東聿衡,說沈寧還在中州時,東聿衡終是冷著臉開口了,「她是想掉腦袋麼?」中州雖近,離長陽也有十來日腳程。好個貞節寡婦,為了亡夫之事連命都不想要了?既如此不把聖旨放在眼裡,他便成全了她!一股莫名怒火沖得又急又大,他幾乎張口就欲處死沈寧與李氏一門。
萬福冷汗涔涔,不敢開口。
幸而隔日又傳來消息,李夫人輕裝啟程,然而竟是無一馬車,其換了男裝,與李家二子連同兩名侍衛皆是策馬急馳。東聿衡聽罷,冷哼一聲。
萬福索性遣了暗衛扮作郵差與一行人茶店相遇,果不其然一路同行。只是路途枯燥,著實沒甚好稟,暗衛只得將路中趣事報之於上,一日寫道:【李夫人聽聞『人心隔肚皮,鳥心隔毛衣』一詞大笑不止】;一日又稟道:【李夫人飯後戲問:『從前有一名夥計名為小蔡,一日突地不見了。為何?』無人能答,李夫人稱吾等無『幽墨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