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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面不改色,淡淡繼續道:「朕聽游卿所言,李夫人是救了雲州的功臣。」
「民婦惶恐,不敢居功。雲州之變,是游大人與雲州百姓齊心合力的成果。」沈寧語調平平地道。
「哦?」戴著玉石寶戒的修長食指輕點鎏金龍頭,皇帝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朕卻是聽聞李夫人智勇過人,除盜匪,練民兵,挖地道,布陷阱,樁樁令朕喜出望外。」他原以為她只有些武藝膽識,不想竟有如此作為。
除盜匪!練民兵!挖地道!儘是這一寡婦所為?大臣皆驚,神情各異。
「聖上容稟。」沈寧垂頭望著鋪著平滑地面,「除盜匪一事確為民婦與韓震韓少俠領家丁所為,起因卻是那流竄響馬搶了李府商貨,民婦仗著些皮毛功夫,又請了隱居雲州的韓少俠,才領了李府家丁上山剿匪,韓少俠武藝超群,以一敵十,盜匪貪生怕死,因而舉了白旗。練民兵與挖地道一事全仗先夫智慧,夫君生前洞悉克蒙動向,擔憂雲州安危,因此叫民婦將計謀與游大人韓少俠商議,才有今日雲州。」
沈寧所言半真半假,一時游知淵竟也探不清虛實。
「如此說來,是李家大子之功?」
想來朝臣也是頗為接受這一說法,一時惋惜英傑早逝。只是有心之人卻別有深意地看向了沈寧。這個婦人在金殿之上,至尊面前,竟還言語通順,有條不紊,怕是果真不是尋常民婦。
「李府不敢邀功,不過獻計罷了。」沈寧輕描淡寫。
「那為何游卿說是你的功勞?」
「夫妻本是一體,夫君憐愛,知道自己不久於世,便不讓民婦說出真相,如此民婦往後便可在李府,在雲州留得一席之地。」沈寧的聲調變低了,似是帶些感傷。
「大膽婦人!竟敢欺騙朝廷命官!」一朝臣喝道。
沈寧身子抖了一抖,不聲不響地跪了下來,「都怪民婦一時鬼迷心竅,騙了游大人,還望陛下恕罪。」
這三言兩語,就將自個兒撇得乾乾淨淨。東聿衡勾了勾唇,只是這番話說得合情合理,他也信了八分,不過……幽光掩在長長睫毛之下,他看一眼伏地不語的沈寧,怕是她騙是沒騙,不過少說了許多罷。功績全數推了亡夫身上,賞賜也不過體恤亡者,她似是只要那一塊小小的貞節牌坊便已足夠。一個小小婦人,竟會如此明哲保身,究竟是無欲無求,還是別有隱情?
這婦人,果真恁多樂趣。
東聿衡勾起一個意味莫明的笑,過了一會才緩緩開口,「朕向來求才若渴,昨日聽聞游卿稟有奇女子,朕也很是好奇,如今聽你所言,朕頗為失望。」
沈寧幾不可聞地鬆了一口氣。
「然而瑕不掩瑜,誠親王已向朕稟明你在雲州之戰的英勇之舉,已然不負女傑二字,朕將擇日賜賞,退下罷。」
「謝主隆恩。」沈寧心中一顆大石總算落地。
沈寧安分地在官肆待了幾天,賞賜還沒等到,卻等來了皇后的召見。這兩天怕節外生枝的她連門都沒出,不料意外之事還是自動找上門來了。
眼下也沒有選擇的權力,她只得稍作打扮,隨著女官再次進了宮。
「民婦參見皇后娘娘,娘娘千歲千千歲。」沈寧在昭華殿給皇后請安。
沈寧活了二十年六,跪天跪地跪父母,到景朝三年,一直在李子祺的庇護下生活在雲州,除了給李府老爺夫人跪下外,就沒有給旁人跪過--游知淵那兒她也是裝糊塗地半禮而過的,因此直到現在還不適應給同齡人跪下磕頭。
現代人的驕傲讓她越發覺得自己與這個世界格格不入。
皇后孟雅是景朝最尊貴的女人,十五歲入中宮,嫁與初登基的少年天子,實為少年夫妻,生下皇長子。她長住深宮,深諳後宮之道,對往後陸續進宮的妃嬪一視同仁,將後宮打理得井井有條,東聿衡雖自長子出生後少入中宮,卻依舊對她敬愛有加,因此即便寵妃一時得寵,她在後宮之尊也是無人可比。此刻的她盤著嫻雅祥雲髻的頭上戴著鳳舞釵,端莊秀麗的臉上帶著微笑,抬了抬精心保養的玉手,「李夫人請起。」
沈寧起身,又在命婦的眼色下再次跪下,「民婦給娘娘們請安。」
原來殿中不僅皇后,還有當朝賢貴妃、德妃與珍美人麗美人。賢貴妃入宮多年,乃當今右相長女,為皇帝育有一子一女;德妃乃王太妃的侄女,素有京師第一才女之稱,進宮不到一年,不久前誕下了東聿衡的第七皇子;而珍美人麗美人是和安公主府中歌妓,因能歌善舞被皇帝看中的,近來頗為得寵。
賢貴妃叫了起身。
皇后賜坐,沈寧輕緩地坐了末座,不抬頭都知道視線齊齊朝她而來,個個都是帶了些許女性本能的審視。她甚至聽見有鬆一口氣的聲音。
沈寧怒了,姐不過沒打扮而已!
「雁夫人,你可知本宮今日為何喚你入宮?」皇后輕輕柔柔地道。
沈寧想說話,被背後站著的女官戳了一戳,才無奈地站起來,「回娘娘話……」
「坐著說罷。」
「謝娘娘。」分明是走個過場,非得要皇后說了這話,沈寧表情淡淡地再次坐下,說道:「回娘娘話,民婦不知。」
孟雅微微一笑,道:「本宮聽聞你在雲州立了戰功,挽救我雲州百姓於水火,一時激動難忍,總想看看你這巾幗英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