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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寧難得地顯得有些局促不安。
孟雅注視她片刻笑了笑,緩緩開口,「本宮近來看了一本書,叫做棲霞遊記,不知皇貴妃看過麼?」
「我也看了。」沈寧點點頭。
「這個棲霞主人可真真是閒人雅士,本宮看完,最為欣賞的一段便是他在峑州過刺繡節的描述,那兒的繡娘果真如他所言,群坐湖邊,一聲令下,飛針走線麼?」
「確是如此。」沈寧也曾親眼見過一回。
「你也曾親眼見過罷?」
沈寧自知不能隱瞞,惟有點頭。
皇后輕嘆一聲,而後笑道:「本宮可真羨慕你啊。」
沈寧道:「娘娘何出此言?我當時不過苦中作樂罷了。」
孟雅輕輕搖了搖頭,看著她道:「本宮,一直很羨慕你。」
「娘娘?」沈寧略微一驚。
「你身為婦人,卻做了許多婦人不能做的事。這其中雖不乏形勢所迫被逼無奈,但回頭想想,你的人生是一片波瀾壯闊,等你年老之時,憶起往事是那般精彩。」孟雅稍稍垂眸,「但是本宮的一生,卻猶如一灘死水。」
她頓一頓,又道:「或許,也不是一灘死水,只是卻比死水更不如。」
「娘娘言重了。」
「或許旁人看來,我穩坐中宮十幾年,一直養尊處優,是這帝國最尊貴的女人,還有什麼比本宮更令人羨慕的?可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本宮愈看著你與天家,就愈發不願守著這個空殼過一輩子。」
沈寧的臉上閃過複雜之色。
孟雅輕輕一笑,「你不必如此,我自生下大皇子後,便再不曾與天家同床共寢了。」
沈寧驚訝地抬起頭。
「天家從未與你說麼?」孟雅原以為,沈寧早就知道這事兒了。
沈寧搖了搖頭,「陛下是決不會將這事兒說給任何人的。」
孟雅輕一嘆氣,「是啊,陛下對我,也是十分容忍了。」
見她既是把話說開了,沈寧不由道:「娘娘當時為何……」
孟雅沉默片刻,緩緩將往事說了出來,繼而她道:「陛下去了別人那裡,我也無波無瀾,反而還鬆了口氣……這些年來我一直在想,自己是否,連做婦人也不完整……」
沈寧道:「娘娘這話錯了,我覺得娘娘,不過是太過失望罷了。」哪個女人在那樣的環境下不期望所愛之人用堅強的臂膀撫慰?只是東聿衡卻要脆弱的她自己站起來。
「是麼……」孟雅苦笑一聲。這些話她從未對別人說過,就連自己的母親也不曾說過。因為她知道他們都不會理解,莫名地,她明白惟有沈寧能不驚不異。
「待奕兒長大,我也認命了,曾以為自己會這樣行屍走肉般在這皇宮中渡過一生,但那會兒我不害怕,因為我還有同病相憐的同伴,」孟雅看著她,「那便是皇帝陛下。」
沈寧理解她的意思。
「天家雖政事繁忙,後宮又美人如雲,看似充實不已,但我知道,他才是這世上最孤獨的一個人。我至少還有奕兒,他卻什麼也沒有……皇后嬪妃、皇子公主,在他心裡有如浮雲,他擁有天下,可什麼也不能抓在手中。孤高的帝王,對任何人而言是那麼地遙不可及,我能有他為伴,已是知足了。」
孟雅今日似是終於暢開了心扉,有些止不住了,「可是我萬萬沒想到,竟然連陛下,也會有你這樣的意外。」
第139章
意外……他倆真的是一場既偶然也必然的意外。沈寧微微垂首。
「陛下的為人,相信你比我更加清楚,你也曾吃了不少苦頭……然而你再回宮後,天家就變了,好似變得,有一個皇帝陛下,有一個他……我一時也不知是個什麼滋味。」孟雅輕嘆一聲,「我比你與天家稍長一歲,回顧這多年歲月,卻不曾有一日是為自己而活。嘗為孟家小姐,為的是孟家的榮辱興衰;後來尊為皇后,為了蒼生母儀天下;有了明奕,心心念念的只有一個孩兒……我從你的身上看到了天家的本心,然而我的心之所向在哪兒?除卻這些華麗的頭銜,誰又識得真正的我?」她輕拍胸膛,「當我想出為奕兒自願假死讓出後位時,什麼情緒都有過,連留戀也閃現過,惟獨沒有遺憾。這是我能為奕兒做的最後一件事,我很清楚,奕兒要繼位,或許我才是最大的阻礙。這也是我為孟家做的最後一件事。」孟家太大太亂了,也惟有讓他們失去庇護,才能使家族重新燃起生機。
沈寧因這些話對孟雅油生起惺惺相惜之感。這個女子比她認為的還要可敬可愛,她只恨因為身份始終不能與她成為知己。
「皇后娘娘,我敬佩你的為人,如果你假死也是為了擺脫枷鎖,那麼我說什麼也是支持你的,」沈寧看向她,「但是,有些事兒,說出來永遠比做起來容易。你選擇假死,就意味這一輩子再見不到大皇子,見不到高堂二老,你真的做好心理準備了麼?你做了小半輩子的皇后,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倘若出了宮去,這些便是過眼雲煙。或許有朝一日,你見了一個九品芝麻官也要下跪,你能做到麼?陛下雖說會為你安排,但無疑是從一個牢籠跳到另一個牢籠,這樣的生活是你要的麼?最重要的是,你的心之所向究竟是什麼?是未完成的夢想,還是期盼的郎君,亦或是長久的興趣?」
沈寧的話讓孟雅沉默了許久,再開口卻是說道:「你確實是為我著想的。」人在事不關己之時,可輕易說出關心的話語,但一旦牽連了自己,又有多少人能先為他人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