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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緩緩吐了一口濁氣。就這麼放著,看著,罷了。他陰鬱地想道。
李子軒第二日一早便動身回中州——有些不可理喻,那也的的確確是天子口諭,不得不從。臨行前他的擔憂著著實實寫在了臉上。
沈寧明白他心中所憂,輕笑兩聲,勸他不必操心,或許自己年前年後就可回家。
李子軒於是留下了侍衛毛大離開了。
沈寧如動物冬眠蟄伏,連李府大門也不曾邁出。沈家應是得了皇帝的命令不再輕易打擾,偶爾不死心的帖子來了她也託病不去,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拜帖過來,大官小官都有,她都一一婉拒了。最奇怪的竟有誠親王府側妃的邀帖,她心想自己是跑上去送死麼?笑了一笑便將帖子燒了。
相比之下,皇城顯得極為平靜。那日後至歲末,她沒有踏入皇宮一步。
光陰荏苒,消寒圖上壓上了一個個梅花烙印,又是新年將至。
長陽街市熱鬧非凡,最繁華的洛馬街、潘行街、州東宋門外通路一帶,皆結彩棚,鋪陳各式年貨,往來百姓絡繹不絕,車馬交馳。因為依照景朝慣例,大店鋪自正月初一起,要歇業半月,小店鋪也從初一歇至初五,因此新年頭五天,街上是買不到東西的。各家各戶都年前忙著採購什物,同時也討個喜慶熱鬧。
相較之下,朱雀街顯得幾分清冷。毛大駕著一輛不起眼的馬車不緊不慢地穿行其中。待行至一處角落,他慢慢地停了下來,隔著厚實的帘子對裡頭的主子道:「公子,何畫師來了。」
一名身穿紅色繡五彩祥文對襟夾棉襖子的富家公子探出頭來,長得眉清目秀頗為討喜,正是女扮男裝偷溜出來的沈寧。因為府中奴僕除了毛大與李子軒留下的金銀二婢,皆為宮中賜下,沈寧不願節外生枝,在家安安靜靜地待了一段時日,每日午睡只留了金兒銀兒在旁,其他人都被她遣去做其他的事兒,以便等待好時機偷溜。這兩日採買年貨,正是大好機會,於是她前日便囑咐毛大去採辦年貨,順便把自己「捎」了出來。
她想繼續尋找獸氏騰的線索,春節將近,她的心思也躁動起來。她天真地希望能在春節前回家。
前日轉了一圈朱雀街也沒見到那神鳥圖案的族騰,正打算換地方轉轉時,卻偶然看見一畫師在角落盯著一官宦之家的朱漆大門作畫,讓毛大去看了一眼,見他畫得正是門上氏騰,她心念一動,有了一點想法,她旁敲側擊,便知他果真對氏騰頗有研究。
這畫師本姓何,是廣德六年的秀才,可惜爾後再無緣會試,更別提入天子門下。幾番掙扎未得功名,何生心有不甘,便想盡法子以異才獲得賞識,絞盡腦汁,才想出收錄景朝族騰集冊晉獻的辦法。他老家在惠州,他便沿著長陽之路收集各州縣大戶人家氏騰,中途以賣字畫營生,竟已兩年有餘。
沈寧花費些許才智與他相談甚歡打成一片。期間還以不傷人自尊的方式,給他資助了些米麵碎銀,昨日又作東與人下了次館子把酒言歡,這才成了他的「莫逆之交」。而後在其高談闊論之際,向他攤開了花弄影畫的神鳥畫卷,何生看了片刻,自言何處見了氏騰,意欲回頭去家中翻找。
沈寧喜不自禁,今日早早「午休」,下了馬車見何生還在作畫,知其最不喜人打擾,於是站立一旁恭候。
何生看她一眼,點了點頭不再理會。
這一等等了半個時辰,昨日風雪剛過,融雪之時更加冷峻,沈寧在旁搓手蹦達,對於他的毅力倒是十分佩服。
畫師總算停了筆,沈寧殷勤地為他收拾雜物,並遞上自己的筒子給他取暖。
何生不客氣地接過,雙手塞進狐狸毛筒子裡,嘆了一聲,「這天兒是越來越冷,過幾日怕是不能作畫了。」
「既如此,何兄便休息些日子。」
何生搖了搖頭,「你哪裡知道,時不我待啊……」他若一拖再拖,何時才能博得功名,光宗耀祖?
沈寧傻笑兩聲,說道:「小弟備了一壺薄酒在車中,何兄不如移步小酎兩杯祛祛寒氣?」
「你想得很周到。」何生滿意地點點頭,與她一同往角落小巷的馬車走去。
毛大一直等候在馬邊,見主子來了連忙拿出廂中溫著的好酒。
何生走到面前,說道:「今日既有馬車,李兄弟,不若你我在車上暢飲,也捎帶送為兄一程?」雖是問句,卻以大哥的口吻自居。
沈寧一愣,道:「車中狹窄,請何兄進廂中休息,小弟坐外頭送何兄一程。」
何生想一想,也不推辭,上了馬車,聞到一股女子幽香,暗自皺了皺眉。
「對了,何兄,昨日小弟拜託之事,兄長可有眉目?」
何生這才憶起,心道不好,昨日歸家竟將此事拋之腦後,清咳一聲,正想著如何圓了這話,抬頭忽見一輛羽蓋華蚤的馬車不知從哪裡駕來,如同鬼魅般停在了巷口。
第48章
街市馬蹄之聲也是平常,沈寧還等著何生回答,直到毛大警醒地喚她一聲,她才轉過頭來。
而此時馬車身後跟著的兩名鐵騎已跳下馬來,迅速繞過她將馬車中的何生扯了下來,一名侍衛將其反手擒在身前。
何生突遭變故,先是怒喝兩聲,後見面前侍衛人高馬大,不怒而威,又嚇得連大氣也不敢出。
沈寧本是下意識地出手,毛大也上前欲助主子,卻見眼前鐵甲侍衛拔刀胸前,殺氣四溢。主僕二人停在半空,沈寧轉頭來看來人,卻是倒抽一口涼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