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頁
後幾日,沈寧漸漸恢復了元氣,可連她自己也沒料到,她始終無法振作起來。大夫囑意她可下床行走,她卻只從床上移步躺向靠窗的榻上,默默地靠著牆邊望著藍天白雲,一坐便是大半天。張夫人與張小姐怕她坐久了,好心勸慰她下床走動,她有時會同意下榻走幾步,有時卻克制不住地發脾氣,發了脾氣之後見著母女兩個的唯唯喏喏,又愧疚地向她們道歉。
她尤其見不得東聿衡。皇帝天天過來,她再不給他點她穴為她敷藥的機會,一見他便惡語相向,有一回甚至當著眾人的面將盛著熱茶的杯子扔在他的身上,
只是皇帝也變得古怪,他分明氣得額上青筋暴出,卻從未將她再扔進牢里。莫非他又有什麼陰謀詭計?
旁人見她如此放肆瘋癲,皇帝陛下又百般縱容,伺候得愈發小心翼翼。什麼話兒也不敢亂說。可這一切都沒甚作用。她的情緒依舊低迷,食慾愈發不振,她迅速地消瘦了下去,內心焦躁不安。偶爾看見手臂的傷痕,她竟有種將其抓成血肉模糊的衝動,而她有一兩次克制不住竟真地抓了,倘若沒有周遭阻止,她的手恐怕廢了。東聿衡回來見到她手臂傷勢的凝重表情,她竟然只覺快意。
她的心生病了。
沈寧知道,也試圖振作起來,可是每每多思,腦子就像要裂開一般。她不願敗給這麼軟弱的自己,主動叫來為她看病的老大夫,向他講述了病狀,希望他幫她添些對症的藥材。
老大夫聽後,在她看不見的地方露出了為難的表情。他為此斗膽求見天子。
東聿衡已知沈寧主動叫了大夫去,早就讓人待老大夫出來後引他覲見。聽得侍從說是他請求面聖,劍眉微微一皺。
等待老大夫過來之際,萬福猶豫再三,向主子提了一事,「陛下,奴才有疑惑,不知當不當講。」
「有話便說。」
「是,」萬福福了一福,而後道,「睿妃娘娘逃過大劫,奴才喜不自禁,可奴才終有一事不明……當初娘娘是如何治癒花疹,又為何詐死離開?奴才著實百思不得其解。」
這是在提醒皇帝沈寧有古怪。東聿衡放下手中摺子,沉默了片刻,緩緩說道:「睿妃參與雲州之戰,如今又捨身救下大皇子,便可知她並非敵人。即非敵人,她是什麼身份,朕都不理會。」
「陛下,這……」萬福詫異,這與主子一貫作風大相逕庭,他莫非要放一個不知底細的人在身邊麼?
東聿衡自知萬福心中所想,他輕嘆一聲,看向窗外,「你時時跟在朕身邊,理應明白睿妃於朕……她有什麼秘密,朕如今皆不在意。」他只知她還活著,他欣喜若狂。
「陛下……」萬福還想再勸,被皇帝擺手打斷。
侍衛稟老大夫到了,東聿衡立即宣了他入內。
老大夫拜後,誠惶誠恐地向皇帝說明今日情形,東聿衡問他具體是什麼病症時,他支吾了半晌,才含糊不清地道:「草臣恐怕娘娘得了鬱症……」
「什麼?」皇帝緊皺了眉頭,「講大聲些。」
老大夫沒了法子,只得提高聲音道:「草民恐怕娘娘千歲患了鬱症。」
「滿口胡言!」東聿衡一拍書桌,騰地站了起來。
老大夫嚇得冷汗直冒,雖說他救活了睿妃娘娘已受了黃金百兩的賞賜,可他這條老命是否還有福消受?「聖上息怒,草民句句屬實。」他惶恐地道,「草民觀娘娘五臟盡虛,心虛多疑,腎虛自愧,脾虛不樂,肺虛善悲,肝虛善怒,此皆鬱症之兆。娘娘今日又自言病狀,想來定是鬱症無疑。」
萬福眼中閃過擔憂。患鬱症者,總逃不過「鬱鬱而終」四字,娘娘她……
「荒唐!」東聿衡怒斥,背著手在書桌後頭來回疾走。他從來認為患鬱症者皆是軟弱無能、意志不堅之輩。他的寧兒較之平常婦人,不,較之平常男子都要堅強十分,她被克蒙擄去,救回來還知體恤明奕,令他振作精神,為何……
皇帝驀地停住,他愣愣直立,神情卻像是被誰打了一巴掌。
第77章
夜深,本應住在軍營的皇帝循著夜色回了白州。他進了沈寧的屋子,奴婢們要開口請安被他無聲制止,她們立刻會意跪下磕了個頭。
「娘娘可是睡下了?」他低聲問道。
「回陛下,娘娘早已安歇了。」
他點了點頭,「娘娘今日做了什麼?吃了什麼?身子可好?精神可好?」他雖時時掌握著沈寧動向,可每回回來依舊有此一問。
「娘娘今日依舊躺在榻上休養,不曾下來走動;晌午時娘娘請了老神醫來,卻打發張夫人與奴婢們都出外室,故而不知娘娘與老神醫說了什麼。隨後娘娘便睡下了,晚膳時奴婢們請娘娘起床用膳,娘娘只喝了一點兒粥,張夫人怕娘娘肚餓,勸了一回,娘娘便發了脾氣。須臾娘娘消了氣,又與張夫人賠了不是。」這奴婢說得巨細靡遺,也是東聿衡的交待,否則借她一萬個膽子,也不敢這麼著稟告聖上。
東聿衡聽了卻十分難受。沈寧雖對他使性子,卻從不曾打罵下人,連洪公公也說從未見過這般寬宏的主兒。如今她發了脾氣又賠不是,便知非她本意所願。如今不能控制,最痛苦怕是她自個兒。且她怒氣發了一半又憋回去,豈不更是鬱結積胸,不宜康復?並且他聽她自救回來,從未哭過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