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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陵聞著飛揚的塵土飄進來的血腥之味,背手默然矗立。
不多時,親兵將裝著努兒瓴頭顱的木盒呈到他的面前,東明奕沉沉地道:「黃逸曾說過,黃將軍定會為他報仇將敵碎屍萬段,如今也算是了了他的心愿。」
黃陵沉默地點點頭。
東明奕先行離去,簡奚衍低著頭重重地握了拳頭,隨後說道:「將軍,我還有軍務在身……」
「行之,你且與我一同去祭奠眾將與逸兒罷。」黃陵怎會不知這些時日簡奚衍一直躲避於他。
簡奚衍低垂的眼眸閃過痛苦之色,他沉默片刻,才粗聲說道:「我……不配,我不配當逸兒的師父,我沒臉去見他!」
黃陵知道他在自責,他與逸兒這對師徒平日感情好得有時甚而讓自己妒忌,逸兒的死帶給他的打擊定不亞於自己,如今行之卻百般自責,甚而連他也不敢面對。
「大帥!」簡奚衍驀地單膝跪下,「一切全是我的過錯,才使逸兒遇害,皇子遭難。末將甘願受領重罰!」
黃陵彎腰想將他扶起,可簡奚衍用了一分力道,跪在地下不願起身。
東明奕背在身後的手緊握,分明他才是那個罪魁禍首。
「行之,」黃陵雙手將他扶了起來,「沙場無眼,生死由命,豈能怪你?」他直視並戰多年的兄弟,「你我征戰四方,早應明了戰爭無情,也早已將性命置之度外。逸兒的劫難,也是天意……」
「我有負大帥所託,甚至讓逸兒他……」身首異處。簡奚衍這久經沙戰的勇將也紅了眼眶,「逸兒他……還那麼年輕,我還記得大帥初帶他進軍營時,他還不及我的腰高,拿著棍子四處亂揮……」
黃陵握在他手臂上的大手幾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那是他引以為傲的親兒啊!
簡奚衍也緊抓著他的手臂,兄弟二人哽咽相視,默默不能語。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
黃陵向東聿衡復命之時,他正在與眾臣商議收服克蒙餘孽、一統草原之事。他本意想著留下黃陵大軍繼續討伐,自己率親征軍班師回朝。黃陵拱手道:「末將以為大軍押解努兒瓴回都,恐有餘黨冒死劫獄,不若末將護送陛下至雲州才返克蒙可好?」
東聿衡沉吟片刻,點頭應允。
末了皇帝叫退眾臣,聽了黃陵稟告秘密處死努兒瓴一事,而後聽他拿頭拜祭了眾將士英魂,沉重地點了點頭,「黃逸因護大皇子而死,朕心頭自懷感激,待回朝朕定加封追諡,不枉小將軍一世忠良。」
黃陵聞言下跪,「臣,替犬子謝過陛下恩典。」
而後皇帝思及一事,頓了一頓說道:「子陵自為朕南征北戰,家中惟有朕賜下的兩名小妾,膝下惟有黃逸一子。如今黃逸不幸,子陵也應顧顧小家,置妻納妾為黃家開枝散葉。皇親國戚、巨室貴胄裡頭的千金嬌嬌,子陵可有入了眼的?無論哪個說來,朕下旨賜婚便是。」
黃陵不料皇帝關注他家門之私,說道:「末將出生草莽,恐怕慢待了高門小姐。」
「無妨,朕的一品大將軍,正是長陽嬌嬌趨之若鶩的良門佳婿。」
黃陵猶豫片刻,原是想請皇帝作主,隨後又一轉念,道:「末將嘗在雲州與花安南將軍之長女花氏破月有一面之緣,末將以為大小姐貌美,又是個能吃苦的,如今花家清白,末將願以大媒相聘。」
「花家大女?」東聿衡著實沒想到黃陵竟看上了花破月。
「正是。」
「那女子並非清白之身,怎可為將軍夫人?」東聿衡皺眉。
「末將曾受花將軍恩惠,無以為報,且花大小姐傾國之色,末將實為仰慕,還望陛下成全。」
這事兒著實難倒了東聿衡。他本以為黃陵會請自己作主,從宗室裡頭選一貴女婚配。不料他看上了殘花敗柳的花破月,更甚而此女還與韓震有千絲萬縷的關係。如今黃陵開口,他即便不賜她將軍正妻之位,也是要賞給黃陵作側室。自個兒內室的那婦人,不知聽聞此事會不會蹦起來。
她與花家大女曾私交甚篤,此事他也是知情的。
「這事兒朕要想想。」他還頭回處置這樣兒的男女私情。
「是。」黃陵不知韓震與花破月糾葛,認為天家十有八九會同意這樁婚事。因為雖然花家平反,如今只剩一女,早已失勢,他與其聯姻,聖上也不會疑他另有野心。
這夜是克蒙族供奉阿達神的誕辰,皇帝特准已實行宵禁的克蒙之地以延襲傳統習俗篝火祭拜狂歡。
東聿衡往沈寧院子走去,意欲帶她微服出去,心想著她昨夜哭得淒淒,也該出去散散心。憶起她當年冬至之夜開心的表情,他不由勾了勾唇。
俄而他瞟見院前栽種的兩棵樹驀然地記起一件事來。他跨進院中,正巧沈寧也在院中。
瀲艷笑著率奴婢恭迎,沈寧站立不動,東聿衡一面擺手一面看著沈寧輕笑問道:「用過膳了?」
沈寧置若罔聞。
皇帝心頭暗罵這過河拆橋的東西,殊不知沈寧也在心中暗惱昨夜在他面前流露軟弱。
東聿衡叫退眾人,二人沉默地站立一會,沈寧轉身往屋中走去,他背著手也跟了過去,清咳一聲,狀似閒聊似地道:「朕記得讓人送來一條綠枝,你可是種活了?」
聞言沈寧停住了腳步,轉過身來,抬起還有些紅腫的雙眼直視於他,「……我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