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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往外瞧了一眼,沉吟片刻點頭道:「當心些,儘量莫要走動,回府後我再給大姑娘扎一回針,想來無礙。」
最後是蘇皓進來輕手輕腳地將蘇昭抱出去的。
聶麟立在雨中,從始至終,目中只有蘇昭一人。
離開彩雲軒時,蘇昭半昏半迷地往屋中瞧了一眼。蘇綿不知道她是在瞧那屋子還是那站在雨里的人,可那一眼,看得人幾乎要肝腸寸斷。
蘇綿靜靜地跟在身後,小心地為他們遮擋著風雨,心裡卻不住地想,究竟什麼是情呢?
是兩心相好,一生一世一雙人,還是這樣愛之難棄。恨之入骨,以至情腸百轉,寸寸碾斷。
雨意綿綿,夜寒風冷。今夜蘇昭情形不好,饒是聶家這裡尚未處置妥帖,也著實不可再加耽擱了。
臨行時蘇綿留了一步,與蘇皓低聲說了幾句話,才匆匆地進了車裡去。
回到府中時雨偏偏地越發急了起來,再怎么小心仔細,到底還是不慎讓蘇昭沾了些雨氣。
因著先時已經吩咐過,一行人進了長姐所居的棲霞院時,安胎的湯飲已經備妥帖了。
翡翠坐在床沿,小心地將一勺清粥餵到蘇昭嘴邊。打從姑娘有了身子,幾乎吃不下半點的葷腥,就是這素麵清粥也只是勉強入口罷了。
沒想到這一次,半昏半醒的蘇昭連這一口清粥都咽不下。
眼見著蘇昭面色慘白,氣息微弱,像是下一刻就要吊不住這條命了,唐心蓉鐵青著一張臉將蘇昭攬在懷裡,一下下給她順著脊背,沒幾下,她自己倒落了滿臉的淚。
「你們姑娘這樣已經多少時日了?」唐心蓉調整著姿勢,小心地看著蘇昭的神情變化,等她稍稍露出些好轉的舒愜,她便僵著身子沒有再動:「姑娘糊塗了,你們怎麼能跟著一起糊塗!侯府將你們留在姑娘身邊,就是讓你們眼睜睜地看著她受苦不成!」
「娘,先別生氣了,當心驚了長姐。」蘇綿眼見母親自責愧悔,煎熬難過,心裡也十分不是滋味。
女子懷胎,本就是一件險之又險,艱之再艱的事,饒是被仔細呵護著也總是有許多的煎熬折磨。而長姐自有孕始便沒有經過一件順心的事,夫妻情斷,婆媳相爭,妾室、青梅接連入府,至於心力交瘁,日夜難安。
今日聶家上下齊心地想要迫害欺辱她,即便因著種種緣由沒有得逞,可對長姐造成的傷害卻是錐心入骨的。
「我去廚下給長姐下碗面吃,長姐愛吃麵,說不得能吃進去幾口,之後再服藥也能舒服些。」蘇綿說著便要帶著木槿雙福到廚房去,唐心蓉也沒攔著,接口道:「前兒個你燉的那雞湯可口得很,明日讓廚下備了,你給調個味,看昭兒能不能吃下去些。」
蘇綿點了點頭,腳下不停地往外走,正在門邊上碰著了匆匆趕回來的蘇皓。聽說三妹要下廚,蘇皓也覺腹中飢餓,又聽屋裡傳出話來說是二嬸要照料長姐沐浴更衣,再請大夫來行針保胎,他不好闖入,便順腿跟著蘇綿到了廚房去。
聶家的事看似是了結了,其實這之後還存著無數的糾葛紛擾。彼時他們在聶宅的話說得狠絕,可真的處置起來,終歸是需要更多的思量籌算。
蘇皓呼出滿腔冰冷的雨氣,撐起傘將三妹嚴嚴實實護在傘下:「聶宅之中廟小鬼多,這莫琇並不是孤身入府,一個流離孤女,身邊帶著這樣的人......」蘇皓沉吟著長出了一口氣,似是不經意般向左右望了一望:「過了今夜,就能知道她到底是何心腸,到時三妹要和我一道去瞧一瞧嗎?」
「二哥什麼時候去?」蘇綿在聶宅時一直留在彩雲軒,對這些事都不甚清楚,眼下聽蘇皓說得半遮半掩,心裡又是疑惑又是好奇。
「許是一早,許是夜半。」蘇皓如今的心思與唐心蓉夫婦是一樣的。從前他以為能護著三妹一輩子,所以不想讓她經著半絲兒的風雨,可如今偏偏地有人要將三妹牽扯到風雨里,他這個做二哥的無能,而今所能做的,只有儘量地讓三妹明白更多一些的事,她見過了這些事,今後應對起來,也不至慌亂無措,無所適從。
「那便算了。」蘇綿掩口打了個哈欠:「二哥瞧了,回來與我說一說就好,大半夜的我可起不來。」
「倒是我疏忽。」蘇皓忽然想起柴嬤嬤說的三妹近來昏沉多眠的那一番話,只是這會兒瞧見三妹一雙眼靈動鮮活,他一時忘了。
蘇綿搖了搖頭,對自己這個一睡下就難起身的疾症也是頭疼得很,每每昏沉難醒,她都會做來一場又一場的夢,那些夢仿佛很是耗費心神。除非是在夢中瞧到了蘇綿的從前,否則其餘夢境,只消她一醒來,便會忘得一乾二淨。
她知道自己做了夢,可那些夢境與她始終隔著一層朦朧紗影,憑她耗盡心神,也難想起一絲半點。
蘇皓此時有頗多疑惑待問,話到了嘴邊,他卻搖頭一笑,將這衝動暫擱了下來。
蘇綿迎著夜風冷雨,抬起手呵了呵熱氣:「楚楚的身契二哥想怎麼辦?」
「也是我疏忽,不是你臨行時提醒,我一時也忘了要從聶家拿來她的身契。」蘇皓立在廊下收了傘,隨手撣了撣袖口的雨珠:「楚楚對咱們蘇家有恩,回頭我與父親商量一聲,給她贖了籍,之後她是想留在咱們蘇家還是想出去自己過活,都由她。我會給她備上一筆謝銀,讓她後半生無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