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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段時日以來, 朝野之上不乏有對五皇子仁孝忠厚的褒揚之聲。畢竟旁的兒子也沒他那份辛苦, 幾乎是日日地守在皇父榻前, 時時地表演父子情深。
若陸鉞勢弱, 廢立全憑皇帝心意,那五皇子陸鈺此舉大約能為他掙一條通往儲君之位的路,可如今皇帝明顯體虛氣弱, 軍政大權哪一個他都沒能握得嚴實,陸鈺輕飄飄, 虛渺渺的舉動縱然能為他爭一個好名聲, 可朝中重臣哪個都不是十成的傻子,不會在這個內憂外困的關口為了一個空有虛名, 無甚實績的皇子去和未來的皇帝處處作對。
蘇綿整日裡待在東宮之中,仍是不住地聽到一些關於陸鈺如何仁厚, 如何孝順, 如何德行過人的讚揚, 這樣的話聽得多了,難免讓人覺得膩歪。很多時候,有些事都是過猶不及。蘇綿有時隱約覺著陸鈺把老皇帝的蓬萊宮當成了經驗每日不停地「刷刷刷」,經驗值是漲的不錯,可惜武力值始終跟不上,才上場了不到一個回合,就被人削得血條減半。
又過了幾日,皇帝大約也著實倦了,不願意再配合著日日唱戲,陸鈺便從日日相候變成了一日三問。有時跪在蓬萊宮外,連人都見不著,這也是夠折騰的。
這之後皇帝仿佛消停了下來,不再一味倚仗兄弟和孝順兒子和陸鉞作對,而是開始安安靜靜專心養身,不再喊著選秀,也許久沒再召幸嬪妃。
事出反常必有妖,皇帝不大可能是突然對這個長子生出了慈父之心,甘心情願地束手做一個太上皇,最可能的,是他忽然又想出了更加有用,陰險,能夠掣肘陸鉞的法門。
但無論外間是風還是雨,陸鉞始終淡然處之,不為所動。便連外省要員寄密折進上,請改立五皇子為太子這樣莫名的事,他都沒有表現出絲毫的在意,事前事後,甚至毫無為難,任他來去。
但蘇綿想那位向著皇帝進了密折的大員心裡必然把皇家祖宗十八代都罵遍了。
太子廢立,事關國體,更莫提多年來太子文武之上皆有建樹,內能安百官,外可驅敵寇,實權在手,不可撼動。這外省要員也不知是哪顆心腸蒙了漿糊,京內諸人避之不及的事他卻偏偏地要不明不白地往上頭湊。
更離譜的是這封密折最後居然被皇帝本人給公布了出來,甚至親手交予陸鉞,明面上是多有勉勵提醒,可實際上是在給陸鉞心頭添堵。
這麼個不識時務,不明是非的棒槌,若是陸鉞處置了他,難免落得個小人心腹的名聲,若是不處置,倒顯得太子懦弱,一味仁厚,掌不住這朝堂的舵。
此事對於陸鉞的影響且不多說,只說皇帝此舉簡直就是拿著自己的威嚴摔在腳底下來回踩。信重他,跟從他的,最後沒有一個落了好下場,如此種種,今後還會有誰一心保皇,一心效忠?
這段時日蘇綿也沒有虛度。
前殿書房可以讓她學習的地方有很多。每日談先生都會留一些作業或給她講一些課程。那些課業也多與內宮外朝之事相關。有人引導講解與自己悶頭學習果真是有著極大的不同。談伯安談吐見識非同一般,其人心性深沉似海,蘇綿學了多日,只越發覺著自己見識淺薄,卻也一日比一日獲益更多。
學習之外,蘇綿也抽空出來仔細觀閱陸鉞平日裡抄錄的一些節略和要緊的公文章程,內廷外朝,千頭萬緒,蘇綿所觀不過滄海一粟,這也才明白御前行走的這些要員之中,哪怕只是打太平拳,說模糊話的,肚子裡都各自藏了一套春秋,隨便摘了哪一個出來都是經世之才,只是被這內宮紛擾,天家擂台給打亂了步子,擾亂了心性。
埋頭學習的時日總是過得異常得快,等蘇綿回過神來,外頭已經見了些寂寥秋意。
與寧王世子夫婦的約又晚了許多時候,耽擱又耽擱,如今秋意正爽,碧霄清朗,倒也是個談笑宴飲的好時候。
今日要往的是寧王世子陸釗在城外的莊子。因著陸鉞說了一切以隨心為要,蘇綿便打扮得儘管簡便,步搖耳墜一樣不要,通身清清亮亮,卻如芙蓉出水,清艷婉媚。
馬車一路徐徐而行,蘇綿不時掀起窗簾向外探看,偶見滿目金黃明穗,和著天邊越飛越遠的鳥兒,倒有些天高地廣,曠達任游的暢意疏朗。
馬車中頗靜,偶有些紙張翻動的細微聲響,都教蘇綿覺著靜謐而悠遠。
「是薛貴妃與全娘相見之事的奏報。」陸鉞見蘇綿探了個腦袋過來,便抬手攬了她坐在膝上,將奏報拿給她細瞧:「這回安心了吧?」
蘇綿細看過去,最後也略略鬆了口氣,但心中又不由轉出幾許無奈的悵然。
薛貴妃之事自有人專程安頓探查,母女分離,相隔多年,其中情由最後只付予了這樣一張薄薄紙箋。
全娘的性命也算是蘇綿一行人當日一力保下。全娘生於民間,長於馮氏夫婦的傾心愛護之下,憑心說,蘇綿不願讓她捲入這朝堂紛擾之中。也因此,相見之前,他們與薛貴妃之間早有協定,無論前後之事如何,都不可擾了全娘今後的寧靜。
這樣深而險的漩渦,若無十分的心智才勢,一旦涉入,萬死不得出。
薛貴妃最終選擇不與女兒相認,想必也存著忍痛保全的念頭。
「薛貴妃今後會一心一意幫我們嗎?」薛貴妃身涉多事,若她肯一意相助,陸鉞便能省力不少,於朝局也頗有助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