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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時恍惚,素來謹慎機敏,聲色不動的人此刻竟不由入了神。
「天氣熱,先自己去歇一歇,過會兒就擺飯了。」陸鉞自己驅著輪椅自門內行出,他說話時面上猶帶笑意,目光卻帶著一種迫人的沉。
蘇綿望了他一眼,不覺就有些不高興地使了性子,也不行禮,也不問安,轉身就往後間兒走。
虞徹眉眼倏動,不覺跟著走了兩步。談伯安一直站在虞徹身側,見狀不動聲色地拽了他一把,目中已帶了十足的警告意味。
外頭的聲響蘇綿都沒有在意,她只是有些奇怪虞徹怎麼忽然進了宮。
照說他私自入京,如今還是個「黑戶」,一旦被捉,那就是千刀萬剮的罪責,陸鉞召他入了東宮,就不怕回頭被一鍋端了?
蘇綿只在這上頭動了片時的心思就不再細想。
論起心計城府,十個她也頂不上人家一個,這些皇子龍孫,侯爵貴胄,大約從會吃飯會說話開始便要學著舉動有制,進退有節,和他們玩兒心眼,她該是有多麼想不開。
蘇綿在後間兒落了座,百般無聊地趴在臨窗榻上,伸手繞著墊褥上的流蘇。
夏日悶熱,饒是蘇綿往時並不畏熱,這會兒也難免有些受不住。
今年的天氣惹得邪乎。她想起陸鉞這幾日看了邸報公文後越見沉冷的面容,心裡也跟著一陣煩躁。
此世不同於她所在的後世,在這個世道夏天若是如此炎熱那是會鬧出大亂子來的。
心裡焦躁,身上便立時沁出了一層熱汗,蘇綿左右瞧了瞧,忖著陸鉞一時大約也不會來,便略略扯了扯衫子,拿來羅扇大力扇動。
她身上所著的白底繡嬌麗海棠的衫裙已經足夠輕薄,可偏偏衫長及腕,裙長過踝,說涼快也算涼快,說悶人也算得悶人。
她掰著手指算了算,大約再過兩日她就能搬到鳳儀堂去居住了。那時候她一個人睡,整張床都是她一個人的天下,再也不必怕擠著人家,身上也不用穿得整整齊齊,種種避諱。
哼!蘇綿抬著下巴重重哼了一聲,頗有些委屈地癟了癟嘴。
距那日兩人鬧彆扭或者說她一個人在心裡鬧彆扭已經過去了五六日,陸鉞防備了香毒,身子是一日比一日見好,再加上謝元留下的那些丸藥,更是眼見著日日精神了起來。
這才好呢!蘇綿搖動扇子的力道大了些,心道等他好了她就要搬回自己的屋裡去,也不惹人煩,也不惹人厭!
蘇綿這麼想著,卻難免覺著有些懈勁。她在這裡滿心的苦悶煩憂,人家指不定一點兒都沒能發現,說不準還要高興她終於沒那麼多話要來打攪他了。
人家是做大事的人呢,哪有多餘的心裡來理會她這些傷春悲秋的多餘情思!蘇綿心裡陰陽怪氣地大聲說了一句,然後像一條鹹魚一樣癱倒不動了。
陸鉞一路尋過來時沒想到自己一眼看到的是這樣情景。
他幾乎是立時將帘子按下,側首厲目望向幾步之外隨侍的承文。
承文被陸鉞的目光驚得心頭一震,腦袋飛速運行想著自己是做錯了什麼事,還沒等他想出個一二三四五,就聽陸鉞淡淡道了聲「退下」。
承文離開時滿心疑惑地掀起眼皮往自家主子身上瞧了一眼,一眼之下,他滿心都是說不明的驚懼不寧,腳下也更加快了離開的速度。
他沒有再敢回頭,也沒有再敢升起好奇竊探的心思。
太子方才那樣,就好像那屋中是什麼不得冒犯,不可觸及的禁地,若有人心存窺探私慾,即刻便會生不如死,灰飛煙滅。
蘇綿睡得昏沉,方才拉開的衫子不覺被蹭下了肩頭,露出一點梨花香雪一樣的瑩潔臂膀。
屋中甜香越顯,可用心捕捉時,又若有似無,隱於心間。陸鉞闔目靠在椅背上,抬手輕輕按住了眉心。
他坐於椅上,仍舊是一副端謹姿態,可一呼一吸之間,卻覺狼狽壓抑,灼燥不堪。
蘇綿是自己醒過來的,屋中多了第二個人的氣息,她雖然已經習慣了陸鉞的存在,卻也難免掙扎不安地尋回了神智。
陸鉞仿佛在闔目養神,蘇綿撐手坐起,懶洋洋地呆呆望著他。
這樣熱燥的天氣,陸鉞給人的感覺仍舊是一捧涼冰,他清冷慣了,即便是額上浮起細汗,也總是攜了十二分的疏冷沉著。
他也忽地睜了眼,兩人視線相觸,蘇綿還猶自呆怔,他便已先錯開了目光。
蘇綿一下子鼓起了臉,半點兒也不想再理會他。
她又不是老虎,至於這麼怕她嗎!
蘇綿自顧穿鞋想要下榻,陸鉞搖搖頭,見她生氣,雖不知她氣什麼,卻也只得好聲好氣地開口:「剛醒來,對鏡整整妝再下來,不急。」
蘇綿聽他這莫名的一句,氣哼哼地挪到了銀鏡前,然後......她手忙腳亂地攏著衫子,自顧自窘成了一顆紅蘋果。
這算什麼呢?蘇綿背過身和自己生悶氣,忖著她以後一定要找一個大麻袋把自己裹起來,莊嚴莊重,嚴謹嚴肅,也好成全了太子殿下這一顆為長為兄的正人君子的心。
如今陸鉞雙手已經活動自如,蘇綿不必再給他餵飯,便將酸奶分給了他一碗,自己也捧了一碗慢慢吃著。
「這是第幾碗?」陸鉞看著蘇綿碗中鋪著的一點碎碎的冰沙,眉峰微斂:「雖是夏日,卻不可這樣貪涼,你......」陸鉞張了張口,大約也是不習慣自己這樣嘮嘮叨叨的拖沓和溫柔,最後只簡短道:「讓徐嬤嬤跟著你,你身邊的人沒一個敢管著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