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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槿性子謹慎,機敏有謀,很多時候,蘇綿也都需要她來提點保護。而雙福生性單純,不通機心,雖是一心一意地維護蘇綿,可終究不懂人心險惡,不知生死一謀。
如今大魏內外交困,太子病情危重,勢力弱薄,宮中也已經成為了不知深淺的泥潭,一腳踏入,誰知下一刻會不會災禍滅頂。
蘇綿只恐自顧不暇,讓身邊親友無辜受害。
這話她已經與木槿深談過一回,木槿當時之言,讓她即便有滿腹擔心,也再難一語,如今與雙福開口,她還未說根底,便已經被這丫頭連珠炮似的頂了回來。
「姑娘是嫌了奴婢嗎?」雙福跌身跪在蘇綿面前:「姑娘若厭了我,我這就自請離去,再不來煩姑娘的眼!」
「雙福!」蘇綿被她這忽然的一跪驚了一跳,忙忙彎腰扶了她起身:「好好說話,莫要動不動就下跪。」
「我知道,姑娘說過,女兒膝下有黃金,若非不得已,不可輕易與人下跪。」雙福淚眼朦朧地瞧著蘇綿:「可我是一定要隨了姑娘去的,奴婢命薄,當日若非老爺夫人善心救濟,奴婢早已死在了災荒之中。在旁人眼裡,我們這樣的人不過賤婢,生死福禍,比之貓狗牲畜也無甚要緊。可自從進了侯府,我們雖為女侍,卻從無人輕賤欺辱,我生受侯府大恩,受姑娘庇護愛惜之德,可我人卑力微,能為有限,如今姑娘不得已要身入禁宮,若我因貪生怕死而避亂懼禍,那又與背信棄義的小人有何不同?」
「你這還一套一套的,看來這段日子咱們一道讀書還真有點用啊......」蘇綿感嘆了一番,眼見雙福激動得面紅氣促,到底也只能輕輕一嘆:「但入了宮之後,我們每天都得過與這幾日一樣的日子,你想好了,真的受得了嗎?你說實話,不要勉強。」
「反正我不能離開姑娘,是生是死,我都要隨了姑娘去!」
蘇綿心中雖早已知道這個提議大約是不可行的,但宮中多苦,並不是太平之地,她總要試一試才能安心。
「沒事,咱們不會死。」蘇綿用力拍了拍雙福的肩膀:「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今歲春短,冬寒方褪,夏日的炎熱便已經稍稍冒了頭。
馬車轆轆壓過石面,蘇綿放下窗上棉簾,回頭瞧著蘇皓勉強的臉色,抱臂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二哥,你知不知道你這張臉上這會兒正寫著字呢?」
蘇皓一怔,下意識摸了摸臉:「什麼?」
「你左臉上寫著大事,右臉上寫著不好,額頭上寫著苦大,下巴上寫著仇深。」
蘇皓失笑,搖搖頭道:「是朝上的事,我一時沒想明白罷了。」
蘇綿今日著一身銀白暗花緞面圓領袍,一頭青絲用玉冠束起,精緻眉眼猶帶稚弱,即便作男兒打扮,也掩不住通身的清雅靈秀。
蘇皓瞧了她一眼,斂眉將帷帽扣在了她的腦袋上。
淺紗朦朧,卻更顯玉容出塵。蘇皓皺了皺眉,微微一嘆,心頭不由微微沉了沉。
蘇綿自己慢悠悠地整理著帷帽面紗,見蘇皓面色沉重,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二哥,從出門開始你就一直嘆氣,到底怎麼了?我帶著耳朵呢,你就說吧。」她懶洋洋靠著一個玫瑰色的倚枕:「這會兒你不說,等回頭我進了宮,你想說我也聽不著了。」
蘇皓一怔,臉色更加難看了幾分。
「昨日朝中發令,命三地再送良女入京,充備後宮。」蘇皓長長地,緩緩地出了一口氣:「上回選秀,距此時尚不足半載,而就在十日之前,宮中送了四十九名女侍前往帝陵,以潔淨之身,忠誠之心為今上暖陵,待聖上百年歸去,這些人也要悉數跟隨。」
蘇綿倒吸了一口涼氣:「現今大魏外亂未平,內患叢叢,他不想法子安穩天下,安撫萬民,還要這麼花樣百出地生此勞民之舉,還暖陵,難道那些無辜的女子就不是他的子民了嗎!」
「皇上一味好道,如今最為寵幸的是薛家人進上的一位郝姓道長。」蘇皓嘴角抹出一線刻薄弧度,目光也倏地冷了下來:「廣搜天下好女侍奉君王,祭祀上蒼,是這位郝道長極力推行引動的。」
「不問蒼生,只問鬼神,怎麼,他這般負盡臣民之心,將來去了,就能憑著這點子符道丹藥白日升仙嗎?」
「三妹!」蘇皓沉了沉氣,掀開紗簾往外瞧了一眼:「今日倒是為兄先多話了,但你要記住,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言行舉動,切勿落人口實!」
「我知道......」蘇綿方才是有些昏了頭,一時忘了這究竟是個什麼見鬼的時代:「如今朝中沒有人攔阻勸諫嗎?」
蘇皓苦笑:「如何會無人勸諫,只可惜......」可惜而今內憂外患,太子生死難料,信王又領兵在外,稍有些名望身份的,近些日子也是被罰的罰,貶的貶,即便還有人無懼生死,無視聲名富貴,又怎能在此時阻攔得了人主享樂無度的意願?
「那我們能做什麼呢?」蘇綿有些無力的靠坐回去,今日得以出門的遊興也落了大半。
「如今這情勢不過是一時的,只要這陣子的紛亂過去,就能有所轉圜......」蘇皓說著,忽而搖首一嘆:「說這些做什麼,倒教我擾了你的興致。」
「此時擾了興,總比什麼都不知道,丟了小命要強得多。」蘇綿知道家裡人如今都有些矛盾,一面希望她儘快長大,一面卻又捨不得讓她看盡這宮中機心殘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