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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仍在靜靜地昏睡,分明是生死難測,卻偏偏不帶絲毫頹弱之態。蘇綿望著他,猶如看到了寒山頂上一刃浸滿了霜雪,流淌著月華的寒鋒冷劍。劍刃是極為鋒利的,即便是剛硬的風,寒涼的雪,也幾乎不敢觸其鋒芒。
他的膚色白皙,眉骨很高,眉心之間卻生著一道淺淺的蹙痕。
蘇綿皺了皺眉,下意識伸出手去,想試試能不能撫平這道愁跡,卻在將觸未觸之際猛地回過神來。
生至今日,蘇綿從沒有見過這樣俊美的人,也沒有見過這樣峻冷得如同攜了寒山雪雨的人。這是一種頗是桀驁鋒利的俊美,這樣的皮相骨相很容易讓人心生愛慕,卻也很容易讓人懼怕退避。
蘇綿慢慢地湊近了他,咬唇在他肩頸處仔細嗅聞。他身上的氣味像是寒冬里傲立的松,清清的,冷冷的,卻又蘊著一種說不出的濃烈得教人心悸的氣息。
蘇綿心慌了一瞬,卻沒有輕易躲開。她勉力定住神,又往前湊近了幾分,幾息之後,她不由心中發緊,心生不安。
他的臉畔唇旁浮著一股很淡很淡的,被隱藏在清苦藥味之下的微微的甜,是那種她很熟悉的似血的膩甜。
這味道太過淡薄,饒是這樣嗅聞,也總是若有似無,蘇綿有些撐不住,兩手微微扶住了陸鉞的肩,而後稍稍直身,打算暫緩一緩。
究竟是衣裳,還是他的臉?蘇綿撓了撓臉,再度俯身湊近陸鉞的臉龐,她方一低頭,便猛地頓住,而後一面手忙腳亂地起身,一面臉耳通紅。
「我我我......我絕沒有要輕薄你!」陸鉞不知何時已經睜開了雙眼,也不知已經這樣靜靜看了她多少時候。
蘇綿尷尬無措地想著自己方才的舉動,易地而處,她迷糊之間,說不得就會以為有人對自己不軌。
在蘇綿出聲的時候趙雲濤和謝元就忍不住地回了身,見陸鉞已醒,他們兩人也顧不得什麼,只急匆匆地趕到了前來。
蘇綿跪坐在陸鉞身側,一隻手還搭在人家肩膀上,一時之間,她也不知自己是去是留。
陸鉞雖然醒來,卻難言難行,只有一雙眼透著懾人的深邃平靜,冷冷的,帶著一種令人生畏的鋒芒。
蘇綿握了握拳,悄悄將自己搭在他肩上的手收了回來,而後抬手捂了捂心口。
這麼幾息的工夫趙雲濤已經同陸鉞大略解釋過了前後因由,陸鉞的目光再次淡淡投在她身上,雖不再那樣冷得教人心寒,卻仍舊帶著一點淡漠的審視。
「沒事,太子是個通情理的人,玥兒,你只管做你的,時辰不多了。」
蘇綿懇求地看了趙雲濤一眼,究竟無果,她也知道事情輕重,便只能硬著頭皮對上陸鉞沉邃的雙目,硬是擠了一點笑出來:「太子殿下,我這都是被逼無奈,絕不是故意冒犯你的,你將來可千萬別怪我。」蘇綿念念叨叨完,小心地看了眼他的目光,而後心一橫,再度湊上前俯身下去。
蘇綿嗅過了他的頸邊,只覺鼻端滿是他身上的溫熱氣息,再一想這個人已經醒來,還睜著眼瞧著自己舉動......蘇綿哀哀一嘆,只覺今日出門真是沒好好瞧黃曆。
不是說太子已經許久未醒了,怎麼偏是這會兒就醒來了呢?
她微微側頭,偷眼去看太子的臉,便見他不知何時已合上了雙目。蘇綿略鬆了口氣,屏息湊到他臉畔唇邊,又仔細來回聞過,而後忙忙起身道:「太子殿下靠近脖頸的衣領有些很淡的香料味,唇邊也有些殘留的膩香,我猜恐是入口的東西里摻了那些香料,至於旁的,床褥床帳都沒有問題。」
蘇綿快快說過,便直身要從陸鉞腳下繞開,誰知越急越躁,她竟硬生生跌倒在了人家身上。
趙雲濤嚇了一跳,一時也不知該問外甥有沒有被壓壞,還是該問這丫頭有沒有摔疼。
等連爬帶滾地離了床榻,蘇綿整張臉已經窘迫得紅透了。她不敢去瞧其他人的面色,只忙忙地開始嗅探起其他的種種物什來。
待前前後後仔細查了個遍,蘇綿也不能不說一個「服」字。
目下來看,除了桌案上的一套杯盤壺碟有些淡淡的香味,旁的地方目前都沒有不對。
她本以為自己那妝奩成了那副模樣,太子東宮必然情況更甚,如今看來,雖仍有防備不到,可究竟還是比先時預料的要好得多。也難怪那些人要費盡心機地往自己妝奩里塞各色物件兒了,只這裡防備的這等工夫,就不是尋常人能摻進手來的。
蘇綿查過回身回話時,便見謝元已經利落地取了太子一杯底血。
「是入口之物,那就是飲食湯藥了。」謝元想了想,對蘇綿道:「丫頭啊,我觀你膽識過人,不是尋常女兒,這麼著,等會兒我和定國公得先出去,你就藏在帳子裡,等那些醫官都走了,你稍稍嘗一口太子的藥,再仔細和我說一說那藥是什麼味道,若是察覺有異,藥就不必餵給太子,和宮人說一聲,就說是定國公的意思,他們會聽你的......」
絮絮叨叨安頓了一大篇,蘇綿只有一句話要說:天要亡我!你們說實話,是不是在訛我!
蘇綿笑容發虛腿發軟:「謝先生,趙叔,我真的就是一個尋常的非常膽小的人,我我我......」
「就這麼定了!」謝元哈哈一笑,拉了趙雲濤就要走:「你身形纖瘦,被子一蓋誰都不敢去掀太子的簾帳子,我和定國公外頭等你,別怕,自有人尋機帶你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