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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綿的話入耳,那颯爽女子也抬頭向蘇綿望來。隔著紗簾,蘇綿見那女子沖她微微一笑,端的是風姿灑落。
全娘諾諾起身,閉目沉了沉氣,方顫著聲開了口。
原來那滿臉橫肉,滿腦腸肥之人原本就是市井之中人嫌狗憎的一個無賴惡棍,原名錢來,因著跟了深得聖眷的薛貴妃之弟薛炎,一朝得了勢,便處處地以勢欺人,這些良家小民如何惹得起這樣一人,又聽他自稱「錢爺」,也只能口頭稱了他一聲爺。
這錢來得了薛炎「真傳」,貪財好·色,奸邪兇狠,一旦瞧上了誰家妻妾兒女,那是不惜使盡一切齷齪手段的。
馮全娘家原本不過一賣豆腐的人家,合家只得了這麼一個女兒,雖家中寒素,卻向來愛如珍寶,如何肯將寶珠投入虎狼之口?那錢來眼見威逼利誘皆不見用,便又起了一份奸心,他暗地裡指使一心術不正的遊方郎中,施展了些蒙人之術,假說有法子可治全娘之母的舊症,藉此哄住了馮氏一家。
全娘之母自來體弱,節氣稍變,她身子就好一陣歹一陣,有時作得緊了,險些連命也要沒有了。父女兩個關心則亂,不妨著了人家的道,傾家買了一堆無用的藥草,到頭來不僅沒能救好馮母病體,還被人哄著騙著,莫名地欠下了一大筆診費。
全娘家中並無餘財,又無門路,一時為奸人所害,求告無門,幾乎落得個家破人亡的下場。如今那錢來一夥揪著書契不放,不只要全娘給她為姬為妾,更要全娘一家給他做牛做馬。
蘇綿與蘇皓來時便已聽隨從將這些事簡單說過,此刻與全娘說法一合,那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今日他們兄妹二人碰著了這一場,那便要將事管到根底。
「奴婢寒微之身,不敢讓各位貴人為我費此心力,只是我父如今被這些髒心爛肺的人毒打重傷,就在家中,母親也只剩了一口氣,求諸位菩薩救我父母,奴婢在九泉之下也不敢忘懷大恩!今日此禍全由全娘而起,我只求一死了結了我的罪孽!」全娘說罷便背過身抬手狠狠往自己心口戳去,蘇綿驚駭之中才見她袖中藏刃,寒光微閃,她不由往前欲阻,那俠女卻已抬手打落全娘手中利器,將她制住箍在了自己懷中。
「你這是做什麼!」蘇綿定了定神,才覺自己也有些手抖:「性命何等要緊,你的家人為你不惜一死,你就如此報答他們嗎?」她看著全娘目中的灰敗和絕望,語氣略緩:「我們會救你的,你若再做此自戕之舉,便是辜負了我們的心。」
生死場中走了一遭,全娘此刻也有些別樣的體會。她本就是個極為堅韌的女子,今日求死也是性烈痛悔,想就此了結,不想再繼續連累父母,連累這些好心助她的人。如今死中回生,又被蘇綿如此厲言斥責,緩語安慰,自己也是又愧又悔:「奴婢......都聽貴人的。」
那錢來雖則貪財好色,無惡不作,但若不是慣於見風使舵,趨利避害,也難得了薛炎的心,在市井之間作威作福。他這等身份,所仗的不過是薛炎的惡勢,但論其本身,實在是不值什麼,一旦他得罪了王公大族,薛炎絕不會為他而百般開脫。
「既是幾位貴家為這家人開脫,那我也不是個窮凶極惡之人,但欠債還錢,天經地義,幾位要帶走全娘,總得給小人把帳結了,否則......小人也不能白白地吃了這啞巴虧不是?」錢來咬著牙擠出滿臉獰笑,目光也不時往蘇綿三女身上流連。
蘇皓目色微冷,側身將蘇綿嚴嚴實實擋在身後,他輕輕摩挲著腰間匕首鑲金嵌玉的柄首,心中已對此人生出了殺意。
契書之上所記有白銀百餘兩,這些銀子於官宦之家或許不算為難,可對於升斗小民便已算是要命的沉擔。
「這契書上的銀兩我們可以替馮家結清。」蘇綿吩咐人帶著全娘和大夫速往馮家給全娘父母瞧病:「欠債還錢自是天經地義,可卻沒有聽過哪條律法是說欠債償命的。你們打傷了馮家人,如今馮氏夫婦生死未知,我們替全娘償了契債,可全娘一家的仇該尋誰來還呢?」
錢來的臉色忽青忽白,色雖厲,心中卻慌得沒個應對。若說方才遇著這一夥好管閒事的人只是謹慎厭煩,這會兒卻已不由生出了恐懼和後悔。
只是到底仗勢久了,既是倀鬼,又能有多少算謀?即便有此契在手,他先頭所仗不過是全娘一家無門無路,無處訴冤,無人做主,如今這一伙人,此等口氣行止,想來身份必顯,若然鬧到衙門裡去,也不知如今還能不能全身而退。
蘇綿側首取蘇皓的意思,見兄長略點了點頭,心裡也便有了計較。
錢來的色心這會兒全數被恐懼慌亂湮滅,他偏頭惡狠狠看了一眼那書生模樣的人,見他也是詞窮,只得撐起氣勢,假笑著道:「幾位今日來管我這裡的閒事,想也是知道我錢來不是那沒來歷的人,凡事留一線,日後好相見。」錢來硬是做出個和善模樣來:「這麼著,今兒這事就暫且結了,我不追究那些銀兩,幾位也大可不必不顧家小,來尋在下的晦氣,幾位說呢?」
可惜在場的個個都不是肯稍退一步的人,錢來尋了個沒趣,心下惱怒尷尬,百般憂慮,沉默了片刻,他眯眼打量過眼前諸人,也不說什麼,掉身就帶著人疾步跑了。
那颯爽女子持劍欲追,蘇皓抬臂虛攔了她,溫聲道:「此人我還有計較,今日之事不會就這麼算了,這位姑娘,還有這位公子。」蘇皓與這俠女模樣的人和她身後的清秀公子頷首為禮:「二位俠肝義膽,路鎮不平,不知可願移步,與蘇某一敘?」